允懷台門口,姬考看到有幾個仆役在外,正想請他們通報。


    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上來吧,等你很久了,還以為你昨天晚上就會過來的。”


    姬考聞言,整了整衣冠,然後往裏而去。


    還在下一層之時,便聽到激烈辯論之聲:“不可,不可,你這法子太過耗時費力,要是這樣施行,不知道能否有效果不說,自家邦國,首先就力量大損。”


    這聲音姬考倒是很熟悉,正是薑子牙。聽到他如此激動,倒是讓姬考驚訝,一直以來,薑子牙在他麵前,都是很溫和有禮的。


    “用你那法子,同樣不行,真要派人過去,恐怕未必能教化蠻夷,還要被蠻夷所教化了。”


    說這話的,正是那個讓姬考進來的老者。


    “這就要看所派之人的能力與手段了,當然不能派心性不堅定,智慧不通達之人。”


    “真要是有這般人,過去之後,說不得又要被蠻夷所殺了。”


    ······


    姬考上來,見到薑子牙與空桑老人,坐在一張棋盤兩側,盤上棋子亂成一團,兩人爭論得麵紅耳赤,看都不看棋盤一眼。


    “見過伊尹大人。”


    姬考見到空桑老人,連忙拱手行禮。


    空桑老人的身份,在進入萬方台的時候,他便已經了解了,正是五百年前,協助成湯放夏桀,取代夏後氏天命的伊摯了。


    伊姓,名摯,生於空桑,因其母居於伊水之上,故以伊為姓。商相以尹稱,故名伊尹。


    出身有莘氏的庖廚奴隸,但是最終從庖廚之道之中,領悟五味雜陳,治大國如烹小鮮的治國之道。這可以說是一位先於傅說,以奴隸身份有大成就者,經曆之奇,讓姬考很是敬服。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在陳勝還沒喊出這句話之前,就陸陸續續有先人,不斷以自身之行,證明這句話確實不是空談。尤其是亂世之中,總有人出來踐行此言。


    “見過典藏史大人。”


    薑子牙同樣向姬考行禮。


    “你小子來了正好,我們正在討論一事,你不妨也說說。”


    伊尹見到姬考過來,絲毫不將他視作外人,隨意指著一處示意他坐下。


    “兩位正在討論何事啊?”


    姬考拱手一禮,便跪坐在棋局之旁,向薑子牙問道。


    薑子牙道:“先生與我,在討論對付蠻夷之法,言語之間,頗有分歧,故此爭論不休。”


    “兩位法出為何?不妨講講。”


    聽到他們是在討論這個,姬考頓時來勁了,他也想聽聽,這兩位大才之人,都是打算怎麽對付蠻夷的。


    “我與先生都以為,對付蠻夷,首先要有擊潰蠻夷之力,否則一切無從談起。有此力的時候,先生認為,應當以遷壓之法,我則認為當以化潤之法。”


    “何為遷壓之法,何為化潤之法?”


    “先生所言遷壓之法,即是遷諸夏之民,至蠻夷之地,又遷蠻夷之民,至諸夏之地,直接讓諸夏之民,以自身文明不斷壓迫蠻夷之民,使得他們不得不移風易俗,改換夏製。”


    “我所言化潤之法,是派人在蠻夷之地,結合蠻夷與諸夏之製,先傳播蠻夷能接受,且接近諸夏的製度,而後一步步,慢慢將製度扭轉為諸夏之製。此法先化其俗再潤其製,是名化潤。”


    姬考聽完薑子牙所言,心中念頭一轉,然後問道:“何不兩法並用?”


    伊尹頓時笑道:“我等自然也知,兩法並用,勝過一法。但是,這兩種方法,哪種更有成效,我們還是想爭個明白。”


    姬考頓了頓:“考曾聽人說過,凡製政治民之道,因人而異,因地而異,因時而異,因勢而異。蠻夷分出四方,有東夷南蠻西戎北狄之別,此人地之異也,若是未化之蠻夷,自然遷壓極佳,若是已成一脈的蠻夷,自然該化潤以對。”


    “方國之內,亦有區別,自身國勢,有漲有落,蠻夷之勢,亦有起有伏,此時勢之異也。我弱人強,自然應化潤,我強人弱,遷壓亦無不可。若是勢均力敵,則不妨兩者皆用。”


    ······


    姬考說了這麽多,最終隻是迎來了伊尹的一句話:“說這麽多,沒有一句有用的。這些東西,我們自然也知道,隻不過想要爭個明白罷了。”


    合著這兩人,隻是為了爭吵而爭吵。既然這樣,姬考便不再多說了。


    這些問題,還不是他想考慮的,蠻夷之外,還有妖類以及神靈,等到什麽時候,能將庇佑蠻夷的妖類以及神靈壓下,移風易俗,改換夏製,都不是難事。


    真到了那時,再考慮用什麽方法了。甚至用錯了方法,也隨時可以更改。


    “好了,不爭了,你小子與我對弈一局。”


    伊尹將眼前的棋盤一掃,頓時黑白子各自迴到子甕之中,然後他拿白子,讓姬考執黑先行。


    姬考一愣,看了一眼薑子牙。


    薑子牙笑道:“這可不是我說出去的,大人與我初入萬方台之時的交談之語,都被先生聽在耳中,故此知道是大人助子牙破局的。”


    姬考心中嗬嗬一笑了,這種時代,看來最安全的辦法,就是當一個啞巴了。


    還好,他心中早有警醒,涉及神靈存在的事情,他一概不說不問。便是對上古之時,各種異聞好奇,特別是黑帝顓頊絕地天通到禹王自斬這段時間的事情,他一直想理順,卻也沒有問洛神分毫。


    即便是在自己氣海之中的洛書之中,他擔心一發問,也會被那些存在察覺。


    薑子牙起身走開,將位子讓給姬考,姬考也不扭捏,先取出一顆黑子,直接往天元落下,然後才坐了下去。


    “起手天元,你倒是好氣魄。”


    伊尹笑了笑,便在姬考黑子不遠之處,投下一枚白子。


    伊尹一下子,姬考馬上便放下了第二枚黑子。


    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都不假思索,對方才一下子,自己這邊就馬上跟下。


    不一會兒,棋盤之上,已經有幾十枚棋子了。


    薑子牙坐在一邊觀弈,見他們落子如飛,沒有一絲停滯,頓時臉上一陣苦笑。


    作為一個看客,他自己在腦海之中的推演,甚至都跟不上這棋局的走勢了。


    才剛剛將前麵幾子的妙處想明白,後麵就已經走了十幾步,這讓想在旁邊好好學習一下的他,頓時就無奈了。


    於是,他也不再糾結於每一字的妙用,隻看全局大盤之勢,以觀勝負。


    姬考本來下棋並沒有這麽快,但是有洛書在氣海之中,心神借助洛書推演局勢,讓他速度快上了不少。


    兩人之棋,正在犬牙交錯,難解難分之時,對麵的伊尹忽然將手中的白子往子甕之中一扔:“算了,不下了。”


    薑子牙頓時一愣,這勝負似乎還沒有分出來吧,這位大人怎麽棋到中局就棄子了。難道裏麵其實已經分出結果了,隻是自己看不出來?


    “你小子在哪學的弈術,起手天元,看似氣魄極大,但是與你對弈,卻索然無味。”


    聽到伊尹的話,姬考笑問:“大人有何教我?”


    說完之後,便也把手中棋子放下,他也想聽聽,這位伊尹大人,到底想說些什麽。


    “我輩對弈下子,名為下子,其實是在自己之道。比如與薑小子對弈之時,我所見為他治國用兵之道。但是你這落子,大處麵麵俱到,小處也抵死糾纏,顆子必爭,純粹是為對弈而對弈,一點意思都沒有。”


    伊尹本來找姬考對弈,是聽到薑子牙對他推崇備至,就想見識一下,到底是怎樣的人物,故此以弈道試之。沒有想到,這小子弈風肆虐,處處爭勝,為了贏棋,沒有一點對弈的氣度。


    姬考聽完,愕然一笑:“對弈便是對弈,不過是盤上爭勝之法,哪裏還有什麽自己的道啊。”


    對於伊尹的話,姬考反而不以為意了,他從前世學棋開始,就從沒聽說,要在棋中展示自己道的說法。


    伊尹看了他一眼,忽然冷笑:“弈盤有限,不過縱橫十幾道,你能借邊角算計顆粒之子,若是縱橫幾十道,甚至成百上千道,你還能這般算計嗎?”


    “又或者,若是毫無限製,縱橫不以數論,以天地為盤,沒有自身之道,這子你又該如何落呢?”


    姬考聽了之後,頓時心驚,這位大人所說,似乎還真有道理啊。那他們這弈道,已經不是單純的弈道了,而是借弈而修行之道。


    “謹受教。”


    他站起身子,對著伊尹躬身一禮。


    伊尹擺擺手道:“不過是想法不同,沒什麽受教不受教的。”


    “你來此地的目的,我也知道了,各種引氣養氣之法,我已經盡傳子牙,你向他問詢即可。”


    “先生要出去了嗎?”


    薑子牙聽到伊尹之言,忽然問道。


    “如今沬邑局勢複雜,大變將起,我該出去走走,商量一下如何應變了。”


    伊尹看向萬方台外,各種氣機駁雜,心中既有期待,又有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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