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前63天]


    少年人骨節分明的手捏著鋼筆,在筆記本上寫下一連串流暢雋永的文字。


    [距離小英雄劇情開始還有63天,我與身體的同步率達到75%,隨著同步率的進一步提升,副作用也逐步加大,失眠、耳鳴、自毀傾向、施虐心,以及嚴重的自殺欲困擾著我,偶爾在午夜夢迴時會思考“我”為什麽會存活於世。]


    他停下筆,鋼筆尖在紙上落下一墨點,略作思考後才繼續寫:


    [這具身體本身是不具備存活欲望的,或者說“我”並不認為生與死是什麽很重要的事,遊離不定的心性以及過分高的智商讓我很容易被刺激的、危及生命的事情所吸引,昨日做夢,還夢見了八年前的那件事,醒後腎上腺激素分泌過盛,眼部神經末梢跳動異常,心跳速度達一分鍾120次,很明顯,“我”身體中存在著極度渴求黑暗的一部分]


    [這一切都讓我懷疑,這具身體是否具有成為英雄的潛質,事實上我覺得成為一個有逼格的幕後反派絕對是更簡單的事情!希望總部以後在派遣任務時能分配一具更加合適成為英雄的身體!]


    [“太宰治”自我紀錄:第5340天]


    ……


    靜岡縣夾在東京都與大阪府之間,是座遠離紛擾與喧囂的城市。


    ——相對東京,確實如此。


    夜夢讓a先生不大愉快,若以他此生的姓名來稱唿,叫太宰治更合適,25%的常人神誌提醒他,會因為“那件事”而激動的自己是多麽不同尋常。


    鮮血、鬥爭、喧囂、以及赴死的男人……各色紛繁複雜的畫麵從他腦海中劃過,它們都是碎片化的,間或夾雜著血腥場景,倘若放在普通人的夢中,定會讓心理承受能力不怎麽樣的人尖叫出聲,但太宰治的表情卻沒有變化,相反,他隻能聽見自己的心髒“砰砰砰”,極富有生命力地跳動,似乎受到了某種鼓舞,


    擱筆,脫下睡衣,走進臥室旁的盥洗室,右手擰開水龍頭,水嘩啦啦啦地流淌,牆上樹了一麵方鏡,鏡邊緣鑲嵌的冷白燈將他本來就白皙的膚色映襯出病態的蒼白。


    他的瞳孔是茶褐色的,日本人將其稱為鳶色,這本是種十分溫柔的顏色,與太宰治柔和近乎於精致的五官十分相配,但湊近了看又會覺得他的眼睛很冷很空,仿佛什麽都沒有,又仿佛看透了一切,總而言之,十五歲的少年實在不該擁有這雙眼睛。


    看著鏡中倒映,他心中陡然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如果撞上鏡子,將平整的鏡麵撞得粉碎,橫七豎八支拉著的碎片應該會以拋物線方式滑落,停留在半空中的尖銳碎片該很容易劃破頸動脈吧?


    “嘩啦——”他伸手接住了潺潺流淌的自來水,掬起一捧用冰涼的水拍打麵頰,以此方法讓自己清醒些,阻斷可怕的念頭。


    過會兒隱含無奈的聲音在狹窄的房間中迴蕩:“啊,真是一不小心就要自殺了……”這具身體究竟有多麽神經病啊!


    洗漱後他穿上老派的校服,襯衫扣子嚴絲合縫扣到從下往上數倒數第二顆,隻留下了領子微微敞開。不用迴頭看時鍾就知道,現在是上午七點三十四,距離學校鈴聲響起還有二十六分鍾。


    速度快的話,正好踩點到。


    ……


    在這不得不先介紹一下a先生的身份,他自認是穿越局一個小小的公職人員,工作是完成局裏布置額各種任務。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一直是精英中的精英,任務的完成率高達百分之一百。


    或許是他的成績太過出色,局裏的領導對他寄托了過分的期待,任務難度係數呈階梯式增長,對他的要求也越來越苛刻。


    ——譬如這次。


    a先生正在往學校走,他打開任務麵板,方正的屏幕框懸掛在虛空中,隻有他能看見,旁人看了最多不過認為他的視線落點有些奇怪。


    任務框實在有些寒酸,偌大的屏幕中隻有寥寥幾行字,剩下是大片大片的留白。


    [任務:成為英雄]


    [身份:太宰治(同步率75%)]


    [倒計時:小英雄劇情前63日]


    沒錯,這就是他能夠得到的全部信息,幾個模糊不清的關鍵詞,一具很有問題的身體,以及數值化的同步率。


    小英雄是什麽,劇情如何,成為怎樣的英雄,這具身體的能力是什麽,都一無所知!


    頭一次看到如此簡陋的任務麵板,就算是久經風霜的a先生都眼前一黑。好在他心性堅韌、富有耐心,係統也沒有強人所難地將他扔入成熟的軀體中,而是從嬰兒時期逐步成長起來。


    ——然後他就認識到了,太宰治果然不是凡人,這具身體是他至今為止用過資質最好並且最神經病的身體。75%的同步率尚且讓他無法招架,在他幼年時期發生過一些事,曾一度讓同步率飆升至100%,那段時間中他究竟做了什麽事,太宰治現在都不願意迴首。


    和英雄完全無關,甚至過分反派。


    “太宰同學!太宰同學!”屬於十五六歲少年變聲期的嗓音從腦後傳來,不用迴頭太宰治腦中便呈現出一坨細碎的小雀斑。


    “早上好啊,綠穀君。”輕柔的問安之語從他口中傾瀉而出,綠穀一陣猛追後終與太宰平行。他路上有事耽擱了,否則才不會遇上踩點狂魔太宰治。


    綠穀的視線在他臉上逡巡一圈,落在新添繃帶的脖頸上:“你的脖子……發生了什麽事?”


    “脖子?”太宰眼睛彎了一下,聲音一如既往地輕快,而他的腳步幾乎飄起來,“啊,我昨天發現了一種自殺方式,就是用領帶打結一路向上勒,據說能痛苦得窒息而死哦。”他似乎有些苦惱,“不過學校發的領帶質量不怎麽樣,在送我去極樂之前就已經被脖子崩斷了,稍稍留下了一點傷痕。”


    綠穀的表情停留在汗顏上,他訕訕笑了兩聲說:“是嘛……”那副表情分明是相信了一點兒,卻又否決了大多數,太宰治耳尖地捕捉到他的碎碎念:“如果是頸脖受傷的話,聲帶也會連帶著受損才對啊。”


    所以太宰挺喜歡綠穀的,他是少有真相信他在不斷努力自殺的人。


    “你出門遲了。”太宰治轉移話題,“遇上什麽事了?”


    綠穀一下興奮起來:“剛才在前麵的商業街有一個敵人。”


    “哎,是嗎?”他雖這麽說著卻一點兒都不好奇,“又是做什麽的,搶劫?搶銀行?”人隻要有了過分的力量就很容易起壞心,當個性也就是異能成為社會的主流後,越來越多擁有力量的社會渣滓開始動歪腦筋,走偏門左道。


    “是搶自動提款機。”綠穀從包側麵掏出筆記本,他的書包鼓鼓囊囊,沉甸甸地壓在背上,人有些佝僂,和太宰治完全不同。


    太宰拎著一枚老派的方正皮包,裏麵隻插了寥寥幾本書。


    “不過那敵人的能力很少見。”綠穀說,“竟然能把自己和汽車融在一起,簡直像是上個世紀流行的汽車人,威震天擎天柱。”


    歐魯邁特橫空出世後,連帶著二十世紀以後的美漫都再一起掀起了流行狂潮,誰叫他一副黃金時代超人風格的打扮,綠穀宅得很標準,自然不會放過古早美漫。


    “嗯?”太宰治拿出手機,果然本地新聞推送的第一位就是搶劫惡□□件。


    他摸摸下巴:“綠穀君你是目擊了事件全過程嗎?”


    “沒錯!”綠穀很興奮,不僅是聲音,臉上的雀斑、一頭綿羊似的卷發都跟著躍動起來,“解決事件的是以重拳打擊敵人的老牌英雄死亡赤拳,最新測試中他的腕力極限大約有五百千克,汽車人的身體是金屬所做,無法承受他的攻擊,三拳兩腳就把敵人解決了。”


    “叮咚——”手機提示音響起,太宰治瞥了一眼,事件有了新的發展,他也不故弄玄虛直接把最新警報讀出,“汽車人的真實個性是[交通附身],不僅是汽車,隻要與交通工具接觸就可融為一體,在以警車押解他的過程中成功打傷警察搶奪警車,現在正在往靜岡第一公園處逃竄。”


    “靜岡第一公園……”


    太宰治以十分輕鬆的語氣說:“就是往我們在的方向哦。”說時遲那時快,警車燈一邊閃爍紅光一邊發出“嗚嗚嗚嗚嗚——”的聲響,汽車人化輪胎為腿,以超高速越過一連串的行車。


    兩人正巧走在十字路口,麵前是寬闊的馬路,路上車如流水馬如龍,敵人踩著車與車之間的縫隙過街,把他逼急了就直接從車頂上踩踏過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行人的尖叫聲。


    “哐當——”車被掀翻的金屬碰撞聲。


    “快點閃開!”警察後知後覺的提醒。


    “躲開躲開躲開!壓死你們!”敵人猖狂的威脅。


    就傷亡來說真是人間地獄一般的場景,即使是神經大條如綠穀都愣住了,堵在汽車人必經之路上的路人像是被驅趕的牛羊,尖叫著四處逃散。


    在混亂中,穿高跟鞋的女士踩斷了鞋跟,踉蹌之後一時無法調整平衡,突兀地倒在地上,逃命的人無暇他顧,從她左右繞過去,連眼神都不帶施舍。


    敵人忽然生出了腦子,他意識到抓一個人質才是絕好的轄製英雄的方式,鋼鐵鑄成的左手向女人伸去。


    誰、誰來救救她!綠穀停了下來,他原本是想跑的,但在迴頭的瞬間捕捉到了女士倒下的身影,更看見了她寫滿了求救的眼神。


    我應該去幫她,隻要、隻要拉她一把……


    冷清中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聲音從腦後傳來,如桶涼水從綠穀頭上劈頭蓋臉澆下來,連心中的熱血都被澆得透心涼:“你想做什麽,綠穀君?”他的聲音實在是太冷靜了,似乎看不見惶惑的人群,看不見混亂的街道,綠穀出久下意識迴頭看眼自己的同窗。


    對他來說,迴蕩著人撕心裂肺唿叫聲的巷道與清晨寧靜的商業街沒有任何區別。


    “對我們這種無個性來說,能夠保護好自己已經很不錯了。”他露出放在眼下十分毛骨悚然的微笑,“冒然跑出去,才會給英雄添麻煩吧,綠穀君也不希望成為英雄的累贅不是嗎?”


    [身體:太宰治]


    [同步率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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