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桐用蘆管兒勉強給沈庭喂了半碗粥,又用手背試了試他額溫,總算比昨天夜裏降下來些。


    再迴身時,沈慶已經吃光了一碗粥和大半盆菜,正眼巴巴看著對麵碗裏的牛脊骨垂涎。


    “娘子怎把骨頭肉給我了?那是給您和慶哥兒補身的。”


    沈趙氏陪著笑:“你這兩日也辛苦了,吃了骨頭也去西屋躺躺,昨晚上就沒合眼,又折騰了這大半日。鐵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襄桐想想,也不作假:“那便聽娘子的,我偷懶打個盹兒,晚些再來換您。”


    說是這麽說,碗裏那骨頭也沒舍得動,而是單挾出來放了碟中:“我想把牛骨都煉了湯,往後燉菜時也有個滋味,待會兒還得勞您隔得片刻替我加點水添把柴。我歪上個把時辰正好起來予二郎煎藥。”


    沈趙氏沒有二話,還幫襄桐揀了碗碟洗刷,倒真如她此前說的,並不把襄桐當下人看。


    襄桐也不矯情,熬上了骨頭就去西屋補眠。


    沈趙氏迴了主屋,揉了揉酸疼的後腰,見二郎三郎都沒動靜,幹脆也坐了床沿歇歇。


    所幸沈庭這日的熱症退了些,沈慶除了有些犯蔫也很少咳嗽,她隔了半刻還能去廚下看個火。


    不覺過了申時,沈趙氏許是太累,竟靠著床沿眯瞪過去,耳旁有個虛弱的聲音喚她才醒。


    “娘,娘,醒醒,這裏不得睡,會著涼的。”


    沈趙氏一個激靈,立時睜開眼:“二郎,你醒了!”


    “讓您擔心了,是兒不孝。”


    沈庭撐著綿軟無力的身子掙紮著想坐起來,卻帶動了肚子上的傷口嘶了口氣又倒迴去。


    “你快好好躺著,顧神醫說了,你這傷極重,起碼得臥床一個月!”


    沈二郎這三日渾渾噩噩半夢不醒,但也不是全不行事兒:“娘你又小題大做,人家郎中說的是七八日就能脫險,我平日身子骨好,用不得那麽久呢。”


    “你還敢逞強?看你才說了幾句話,就滿頭的汗。”說著用襄桐備好的巾子替他擦拭。


    沈庭也不好解釋說是傷口疼才冒汗的,隻關切道:“娘,我們這是在哪裏?不像在霍山村,再有,昨晚上給我守夜的人是誰?我醒得片刻,也辨不清是哪個?”


    沈趙氏這才驚覺,她做下的“大事”還沒同兒子商量過,頓時吞吐起來。


    “這房舍是賃來的,等你傷好了咱再家去,我先去給你熬藥。”隻字不敢提給他典妻的事,隻想拖得一時算一時。


    沈庭哪肯放過:“那昨夜裏的人是?”


    “啊呀,你別問那麽多了,你隻管把自己養的結結實實,旁的事有娘呢。”


    沈庭見她遮遮掩掩,更加疑心:“娘你不說清楚,我哪安得下心?”


    沈趙氏知是瞞不住的,隻得咬牙:“那我說了,你可別惱。”


    沈庭心裏隱約覺得不好,卻不表現:“娘隻管說。”


    “那個,前日你不是受了傷嗎,我一個人既要看顧你又掛心慶哥兒的病,路上又不小心扭了腰,就,就找來個幫手。”


    “娘原來是雇了人幫閑,這又不是甚大事,您方才何必要瞞我?”


    沈趙氏看看旁邊榻上躺著的沈慶似也睡著,這才小聲說道:“不是幫閑,是給你典來個娘子。”


    娘子?還是典來的?


    沈庭一聽就炸了鍋:“娘你再說一遍?”


    沈趙氏支吾:“是好人家的姑娘,父母俱都不在了,為了幫襯家裏人才賣身給人做女使,手腳勤快心也善,讓人瞧了就喜歡……我想著你也老大不小了,又是那麽個情形,就……”


    “娘你好糊塗!”沈庭曆來是個孝順的,從前無論沈趙氏做了什麽錯事,他多半也不會有怨言,但今日這事委實太過了。


    “您怎麽能辦下這樣的荒唐事?你隻想了咱自己,租了旁家的女使來衝喜,就沒想過若我不幸謝世,你讓人家捧了我的牌位守活寡不成?”


    沈趙氏頭遭被兒子這麽教訓,委屈著嘟囔:“你這不是醒了嘛……”


    沈庭險些被氣得又暈死過去,強壓下火氣苦口婆心:“我醒了,這件事才更麻煩。”


    “這有什麽好麻煩的,迴頭等你大安,我替你和襄桐挑個好日子,見過親家把禮全了,那咱家就是雙喜臨門……”


    “娘,你莫不是忘了,你給我找的這個娘子,是典來的。典是什麽?形同租借,這娘子我聘進門來,過些時日難道要再還了迴去?是沈家的名聲不要了?還是人家姑娘往後不過活了?”


    沈趙氏這才認清這事的糟亂,卻不肯認錯:“早知道,我就多花些銀子,把身契買斷了來。”


    沈庭雖然覺得她娘不省心,還是得想法子彌補:“您把買賣契文先拿來我看看。”


    沈趙氏乖乖從床底下掏出個瓦罐,從銀塊底下摸索出一張按了手印兒的黃紙來。


    沈庭由他娘擎著總覽了下來,見契文寫的清楚明白,梁家使女樊襄桐自賣其身到梁家十年,眼下尚餘六年又十個月期滿,而沈家典了她兩年,兩年後樊氏歸還了梁家,而兩年內若有子嗣則是沈家人。


    時下貧戶典妻的事兒也不是沒有,但大都遭人詬病,沈庭打心裏不願,但也顧慮被典賣的樊氏無辜,遂打算先見過了人再說。


    “娘,娶妻並非兒戲,您說的樊家姐兒人在何處?我想先見見。”


    沈趙氏不敢耽擱,趕忙去隔壁叫人,心裏想著:等二郎見過襄桐,也必是滿意的,糾著的心反倒鬆快不少。


    進西屋一看,人卻不在。


    “襄桐,襄桐?你在哪處?二郎醒了,正喚你呢。”


    沈趙氏索性在門口喊了起來。


    襄桐在廚下剛把湯鍋端下來換了藥爐子上去。


    “娘子稍待,我盛了湯就來。”


    沈趙氏循聲去了灶房,又神神秘秘小聲囑咐:“二郎說要見見你呢。”


    襄桐一愣,沈趙氏特意過來說這個是什麽意思?


    “好,我知道了,煩勞娘子幫我看著藥爐,裏頭煎著藥呢。”


    “唉唉,你去吧,這兒有我呢,不急,不急。”


    襄桐想了想,端了碗牛骨湯往主屋去。


    “聽娘子說,二郎喚我?”


    沈庭原本在閉目養神,聽頭頂的人喊的親近,十分反感,心想著若是這個樊大姐兒聯合了梁家誆騙了他娘,他也顧不得臉麵了。


    他下了決心,睜眼側頭一看,臉色白了白,又紅了紅。


    這典來的樊大姐兒,不就是他負傷那日,給他喂水的那人嗎?


    彼時他被脫得赤.條條,精.光光,被個陌生小娘看了去,已經臊得無地自容,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在眼前遇上了,把到了嘴邊的狠話也忘在了腦後。


    襄桐看他不言語,索性拿了個軟枕,替他把腦袋墊高了些。


    “我熬了牛骨湯,聽說最利於生血,此處沒有薑蒜可能有些膩,你好歹忍著些。”


    說完,拿了個湯匙舀了,吹了吹送到沈庭嘴邊。


    就像那日給他喂水一般。


    沈庭想起那日的烏龍,臉色又有些轉紅,把臉別向牆內,悶聲掩飾:“湯水太燙,你先放著吧。”


    襄桐依了他所言,把湯碗撂在一邊。“聽娘子說,二郎喚我說話?不知是什麽事?”


    沈庭這才定了定心神,把臉也轉了過來:“樊家姐兒,我先代我娘,和你說聲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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