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個壯漢抬著個渾身是血的年輕人奔向芝齡堂,原本堵在門口排隊的眾人幾乎是不經思考就齊刷刷讓出了一條道兒。等反應過來這是被人明目張膽地加了塞兒,均一臉不快,卻又實在提不起脾氣阻攔。


    那後生傷的太重,須得急救保命。


    他大腿上豁開的棉褲內有道近五寸長的外翻傷口,肚腹處還插著一隻匕首。


    匕首有多長暫時看不出,但此刻仍深深且牢固嵌在身體裏,而他棉衣上的血跡已經凍成了冰粒,糊了大半衣襟,也就讓人看不分明他身上是不是還有旁的傷在……


    總之,按著經驗,這樣的傷者極有可能躺著進去,也躺著出來。


    而送他來的人,果然也失去冷靜。


    “顧神醫,顧神醫,求您破例給沈家二郎先看看吧,他被雙駝嶺的悍匪捅了三刀,流了不知多少血,遲了恐就來不及了。”


    領頭兒的中年漢子滿頭汗濕,恨不能跪下給顧郎中磕頭。


    顧郎中雖不至於被這樣兵荒馬亂的景象鎮住,但見來者如此慘烈也是唬了一跳。


    畢竟青天白日,杭州城內又一片太平繁盛,別說是被匪賊襲擊,就是市井內鬥毆滋事的都少,更別說有動刀兵傷人的。


    顧郎中當機立斷從條案後繞出來,一邊吩咐他那藥童“速去燒滾水多備紗布來”,一邊伸手翻看了昏迷著的沈二郎的眼皮,隨後才迅速從腰間葫蘆裏倒出兩粒黑色的救急丸藥,掰開他緊閉的牙關硬生生把藥塞了進去。


    人不清醒的時候,顯見無法順利咽下。


    “拿水來!”


    也不知顧郎中這一聲是朝著身後哪個招唿,反正藥童被支使到後院燒水備紗布,屋裏隻餘下幾個送病人前來的壯漢和被晾在一旁求診的人。


    襄桐本是在門口隨眾人一同觀望著,聽到顧郎中叫水,而屋裏人似沒頭蒼蠅般愣著或亂著,她顧不得許多,拎著半銅壺溫水跨過門檻,倒了半碗水遞將過去。


    “水來了。”


    顧郎中聞聲轉身接了水,又費了好大力氣把藥徹底送服進去、虛擦了把汗又道:“把人抬進內室醫榻放平,再把他身上衣物除了,切記別碰到傷口,等我取了藥來。”


    隨即他到半牆藥匣子跟前翻找起來,而那一行人又抬著沈二郎魚貫往後麵內堂去了。


    門口還在排著的眾人麵麵相覷。


    以那沈家二郎的情形,顧神醫今日頭午怕是騰不開手再替旁人診病了吧?


    原本排至十名開外的人隨即搖搖頭,自認倒黴先離去了。


    而排在十名之內的,還報著一線希望,均湊到門口、抻長了脖子等著,期間難免議論紛紛。


    畢竟這樣的大事不常有,甚至已經有人開始小聲八卦起雙駝嶺的匪患是何等危險的存在,而這沈家二郎又是為甚交了如此厄運。


    襄桐沒有急著退出堂屋,隻暫避到外堂屏風處,她想著,若能給顧郎中幫上些許小忙,說不準下午能得他破例給茂哥兒義診。


    這想法確也不算托大。


    襄桐的大伯樊大吉在八裏鋪最大的藥行做工三十載,這些年時常在家歸攏藥材,襄桐少時耳濡目染,雖不能完全掌握熟識藥理,但辨別起來不成問題。


    顧郎中到內堂後,總有一炷香的功夫,突地打門裏麵傳來一陣歇斯底裏的慘叫,之後是顧郎中大喊:“刀取出來了,你們快按住他的手腳,別鬆勁。”


    又過了片刻,有個人高馬大的黑臉堂大汗從裏麵出來,一邊朝藥櫃行去,一邊念念有詞:“人參、三七、蒲黃……人參、三七、蒲黃……”


    重複了幾遍,終於哭喪了臉:“老子也不識字啊,這怎麽找?”


    襄桐在那壯漢身後咳了一聲:“請問是顧神醫讓您取了人參、三七和蒲黃三味藥進去嗎?”


    那漢子乍被問話,下意識地答了“是”,迴頭見是個俏生生沒梳髻的小丫頭,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卻自以為是認定襄桐也不識字。“我還是去尋了藥童來吧。”


    襄桐也沒攔著那人,隻在他走後按了藥匣的標記找藥,又把三味藥各取了口服或外敷兩劑的量分別包好往內室去。


    進了屋她也不敢亂瞧,但冷眼還是瞥見那個沈二郎仰麵平躺在醫榻上,光了半身,攔腰還蓋著個薄毯子,似睡著了一樣。


    “顧神醫,藥取來了。”襄桐目不斜視把藥遞上前去。


    顧郎中這會兒已經穩住了沈二郎的心脈,正在小心翼翼用藥草包住他肚腹處縫合的傷口,見進來送藥的不是方才的黑臉漢子,而是換成了個女娃子,難免奇怪。


    不過他想起方才遞水的也是她,還當襄桐也是和傷者同來的夥伴,於是也沒多盤問,隻順手接過藥材,先把人參取了一片出來讓沈二郎放在嘴裏含著吊命,又把三七和蒲黃倒進手旁研缽裏搗碎。


    “傷者血暫是止住了,但接下來還需要靜心休養,眼下不好挪動,人就先留在我這裏安置一兩日,你們留一個在屋裏隨我照顧,旁人都迴去等著吧。”


    領頭的漢子聞言似有些不放心,他看著昏迷不醒麵無血色的沈二郎小心問道:“顧神醫,我這兄弟是不是已經沒有大礙了?他什麽時候可以醒過來?方才他錯手殺了兩個盜匪,恐還要向衙門口報案厘清……”


    顧郎中立時黑了臉:“你們真當我是神仙轉世呢?他傷得這般重,進城路上又耽擱了許久,現在還能喘氣兒就已經是他攀了大造化。莫說讓他去衙門口過堂,就是想下地都得往一個月後看,那還得看他這十來日能不能順利闖過鬼門關,老天爺開不開眼。”


    那漢子立刻被訓斥得沒了脾氣,趕緊揖首告罪:“您老切勿動怒,是我急糊塗了。我這就帶人出去。”


    隨後又吩咐一個麵相略年輕的小郎:“二牛,你留下照顧沈家兄弟,我去衙門口一趟,再派人去霍山村給沈大娘送個信兒。”


    臨出去前,那漢子又從腰間摸出個三兩的銀錠出來。


    “顧神醫,這是些微診金和藥資,若是不夠我晚些迴來再添補,萬萬請您保住我兄弟的命……”


    顧神醫不想聽他聒噪,擺擺手不再理人,等人都退出去才斥上一句:“留個沒弱冠的小子當武院、擋刀子,這不是成心讓他斷送嗎?這會兒充起好人來了。”


    被留下的二牛聽見自己親大哥被罵,不甘地辯道:“我家兄嫌他小原本是不肯收的,隻是見沈二郎為了供他家大兄赴考,求了又求告了又告萬般誠心,這才心軟破了例,連工錢都提前墊上支了去,您可別冤枉了好人。”


    顧郎中迴身瞪眼準備嗆迴去,卻看方才遞水送藥的襄桐還在。


    腹誹說不是說了隻留一個人嗎?


    因看那二牛不爽,直接攆他:“你去灶下燒水,把我的童兒換進來。”


    襄桐知道顧郎中多半是誤會了什麽,有些無措,剛想出言解釋,就見他隨即也起身。


    “止血生肌的藥粉快不夠用了,我須得趕緊再配些出來。你在這兒先守著,若人醒了就把他些水喝。若是傷口裂了,就大聲喚我。”


    襄桐不得不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這個時候真不好裹亂。


    “是,我記下了,您自忙去,這裏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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