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中,那腳步聲又響起來了。這次是隱約到清晰,他再也不能忍受了。他鼓勵自己說,你不是一個膽小鬼,你有膽量出去看看的。


    他輕輕地拉開房門,先從門縫中望了走廊一眼,走廊上亮著燈,這是按他的要求做的。腳步聲已經在上三樓了,洪於不敢往前迎上去,便 站著原地,望著上樓來的樓梯口,聽著那腳步聲已清晰得就在近旁了。


    突然,一個女人走上樓來。洪於提到喉嚨的心又立即迴落下去,那不是舒子寅嗎?她穿著牛仔褲和運動鞋,一點不像睡過覺的樣子,倒像是一個旅遊者。


    她向洪於跑了過來,一把將洪於拉進房間說:“你怎麽沒睡覺?聽見什麽了嗎?”


    洪於吃驚地看著她,說:“我還要問你呢,半夜三更的,你在做什麽呢?”


    舒子寅做了個詭秘的表情,仿佛藏著什麽秘密似的。


    幾個小時前,舒子寅還處在少有的恐懼中。她睡不著覺,便趴在閣樓的窗戶上往外看。她先趴在後窗,從這裏能望見別墅背麵的樹林。那些樹林在深夜以後便像消失了一樣,隻有在它們的縫隙中透出的湖水有一點灰白的光。她又趴在前窗往外看,她望見了魯老頭的小木屋,門框上有塊發亮的東西,她知道那是魯老頭掛在那裏的一麵鏡子。通向湖邊的小路上是灰白色的,舒子寅想,昨天夜裏,那件藍花衣裳就是沿著那小路飄過來的嗎?她的心跳起來,趕快關上窗,躺上床後便想起了來到別墅後的種種恐懼經曆。


    突然,舒子寅發現,排除了販毒團夥對別墅的騷擾以後,其他的怪事都與死去的女人有關。在走廊或樓梯一閃而過的人影,夜半的哭聲,吊在樓梯下的死鬼,從門縫中伸進來的僵硬的手臂,躺在門外石階上的藍花衣裳……都是女人。而她在現實中知道的死者也是女人,她想,是這些情緒讓大家染上了集體幻覺呢,還是真有鬼魂這種東西出現?關於鬼魂,她以前是從不相信這種東西存在的,但現在她至少不能太肯定下什麽結論。事實上,她聽見看見的東西包括今天早晨出現的藍花衣裳,要用幻覺來解釋已經不可能,那麽,是鬼魂嗎?


    要弄清楚這個懸疑,舒子寅感到恐懼是最大的障礙。她想起了那個吊在樓梯下的過廳裏的那個黑影,如果她自己不暈倒,一切不是都可以搞清楚嗎?還有那些出現在走廊上樓梯口的人影,如果能立即追上去,不就能看清楚麵容嗎?


    關鍵是人自己太恐懼了。恐懼來自於人們對鬼魂的傳說。但是,如果真有鬼魂,它的前生不也是人嗎?舒子寅想到了娟娟和水莉,雖然她沒見過這兩個女孩,但她想她們還不是與雪花、雲兒一樣的女孩嗎?這樣想別墅內即使有她們的魂靈顯形,也不應該讓人如此恐懼呀。


    舒子寅終於讓自己想明白了。她想既然是這樣,與其是在猝不及防的時候撞上她們,不如主動去找一找。她想,隻要在夜半時分,悄悄地走出去,是會遇上她們的。她將決不害怕,如果還能和她們對話,那不就是奇跡了。她會說,娟娟、水莉我愛你們。她想自己決不會有危險的。當然,如果什麽也沒發生,如果她夜夜主動尋覓卻不見蹤影,那麽,鬼魂的猜想將不能成立。


    做出這個決定讓舒子寅熱血沸騰。她想明天半夜就開始實行吧。這樣一想,她平靜得有了睡意。然而,在她即將睡著的時候,她聽到了女人隱隱的哭聲。她坐了起來,將主動尋找的決定立即開始實施,盡管她走到閣樓樓梯口時,心還是壓不住地狂跳,但她決不退縮。


    那哭聲在她走下閣樓時便消失了。她繼續往前走,她推開了三樓小茶廳的門,站在門口望了一會兒裏麵的黑暗後,直到沒有任何動靜才關上門,又沿著走廊,將每一道空房間的門都推開看一看,她不怕裏麵的黑暗,她想如果有鬼魂的話,一定就站在這些黑暗中。


    她從樓梯下到了二樓,這裏所有的房間都是空著的,木莉就是在這裏好幾次看見她妹妹出現的。不管這是不是木莉的幻覺,如果她妹妹的魂靈真在這裏的話,現在是夜半時分,一定應該顯現了。


    舒子寅走進了二樓的走廊,她仍然依次地推開那些房門,伸進頭去望一望再將門關上。走廊盡頭的一個大套間是洪於的母親以前住過的,舒子寅擰門把手,這門是鎖著的,她隻好放棄了進這間房子去看看的想法。


    什麽都沒發現!舒子寅鬆了一口氣,這才感到身上已出了不少汗,t恤衫正冰涼地貼在背上。她繼續往下走,來到了底樓客廳。這裏一片漆黑,為了不驚動已睡著了的人,她憑記憶摸到了別墅的門口。她輕輕打開門走出去,花園裏影影綽綽,魯老頭的小木屋在不遠處靜默無聲。她在石階上坐下,這裏就是放過那件藍花衣裳的地方,她坐在那裏,看著從湖邊通向這裏的灰白的小路。現在是夜半時分,她能等到水莉的魂靈在她麵前顯形嗎?


    仍然是什麽也沒出現。想到以前在屋子裏聽見外麵有點響動也害怕,舒子寅笑了,她在夜半時分獨自走遍了別墅的各個角落,她期望與鬼魂相遇而不能,她以後不會再有什麽害怕的了。她走進別墅,摸黑關上門後返身上樓,沒想到,洪於正站在他房間外麵的走廊上。


    洪於倒抽了一口涼氣,對她說:“不能再這樣了,出了事怎麽辦?”


    舒子寅認真地說:“我還想再做幾次呢,說不定哪天半夜,我就會真的看見什麽呢。”


    第十七章


    夜半時分,舒子寅在別墅裏獨自查看的舉動讓洪於大為震驚。當他被樓內的腳步聲驚醒,在房門外的走廊上看見舒子寅從樓梯走上來時,他強烈地意識到,這是一種任性而危險的行為。而舒子寅卻表示,她明晚還要這樣做。


    “不行,你這簡直是瞎胡鬧。”洪於控製不住地發了脾氣,他的頭腦閃過以前的借宿者死在底樓的情景。


    舒子寅被他的這聲怒吼驚呆了,她衝口而出說:“你別管我,我就是要這樣做!”說完她一轉身出了房門,穿過走廊登上她的閣樓去了。


    洪於愣了一下,也緊跟著上了閣樓。由於心急,木樓梯被他踩得“咚咚”地響,在夜半的寂靜中顯得格外震耳。


    “子寅,你這真是太危險了。”洪於趕上閣樓後說,“還記得那兩個借宿的遊客嗎?魯老頭說,他們死後臉上的表情都非常恐怖,眼睛瞪得大大的。”


    舒子寅正坐在椅子上脫下運動鞋,趿上拖鞋。她說:“那不是躲在這樓裏的販毒分子幹的事嗎?他們都已被抓起來了。”


    “但是,警察已審問過了,有很多怪事不是他們幹的,你不是不知道。”洪於急切地說,“從門縫中伸進來的死人的手,夜半哭聲,死人的衣裳……你想在半夜出來發現這些事的真相,簡直是瘋了!你再這樣做,就離開這裏,我送你到機場!”


    “你嚇破膽了嗎?”舒子寅站在他的麵前,頭一昂突然說道,“好!我走,我走了你這裏就太平了!”


    舒子寅一邊說,一邊打開衣櫥就要收拾行李。洪於一下抱住了她,說:“你幹什麽?”


    “別管我,”舒子寅掙紮著說,“你別管我,讓我走好了。”


    “不——”洪於緊緊抱住她,看著她的眼睛說,“你哪裏也不能去,不能去。子寅,我愛你!你要是出了事怎麽辦?”


    在洪於有力的臂膀中,舒子寅突然從一夜的高度緊張中放鬆下來,她感到全身沒有一點力氣,她的臉緊貼著洪於的胸膛不知怎麽的就流下眼淚。洪於俯下臉來瘋狂地吻她,從眼睛到臉頰到嘴唇。“我愛你。”洪於喃喃地說著,“你不能受到傷害,不能……”


    舒子寅閉著眼睛,緊緊地抱住洪於的脖子。她感到雙腿已離開了地麵,有飛翔的感覺。“我也愛你,愛你……”她的聲音在熱吻的漩渦中浮出來。她已不知身處何處,仿佛是在波濤洶湧的水中,起伏、翻滾、旋轉,這是一場風暴,直到有衣物飄落在床前的地板上,舒子寅才突然清醒過來。她用枕頭捂在胸前說:“不能……”


    洪於翻身仰躺著,舒子寅俯下臉去,吻著他眼中的風暴說:“我愛你。”


    洪於坐了起來,背對著她說:“你去洗個澡吧,別感冒了。”剛才,他從她濕潤的t恤衫上,知道她在半夜的冒險中曾被冷汗濕透過。


    舒子寅進了浴室,躺在溫熱的水中,她“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她打開浴室裏的水龍頭,用“嘩嘩”的水聲來掩蓋自己的痛哭。愛情的閃電將她點燃,為什麽,這道閃電卻不是完整地屬於自己的呢?為什麽,這道讓她願意化為灰燼的閃電,到來時總是帶著巨大的缺陷?這是她的宿命嗎?她想到了和哲學教師的愛情經曆,想到了他在她和他妻子之間的痛苦周旋……不,她不能再陷入這種沼澤了。然而,人的理性又是多麽脆弱,在愛情的閃電中她不堪一擊……


    舒子寅裹著浴巾走到臥室的時候,洪於已迴到房間去了。床頭的台燈下放著一張紙條——


    “子寅,很多話還不知如何說起。我愛你,我需要和你開始一種新的生活。也許現在還不能,但我要爭取。你現在要好好地睡一覺,聽話,不要再做任何冒險的事。吻你。”


    讀著這張紙條,舒子寅感到手有些發顫,她將這紙條放在唇邊吻了一下,然後熄了燈上床睡覺。閣樓的窗上已有些發白,天快要亮了。


    這是舒子寅上島以來最沉最香甜的一次睡眠。人在生活中無論做著多麽重要的事,無論朋友如何眾多人際如何寬廣,隻有愛情來臨的時候,他(她)才會在迴望中見到以前的漂泊與孤獨。


    舒子寅醒來時,窗上已爬滿明晃晃的陽光。她聽見了蟬鳴聲,聽見了滿島的綠葉在風中的吟唱聲,甚至聽見了藍色的湖水下魚群的呢喃聲。她睜著眼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像兒時的暑假一樣,醒來後先想一會兒起床後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東西,然後才一翻身跳下床。


    她坐在鏡子前梳頭,她將瀑布似的長發在頭頂盤了一會兒,然後又全部放下來。她將衣櫥翻得亂七八糟地找衣服,她一下子成了一個毫無主見挑三選四的女孩,最後,她走下閣樓時,穿著一條方格子的短裙和白色t恤,給人一種要去打網球的感覺。


    洪於的房間門大開著,顯然他早已起床了。他曾經說過,從他遭遇破產並重新奮鬥開始,15年來每天早晨6點起床已是他雷打不動的習慣。


    雲兒正在收拾房間,看見舒子寅走進來,她說主人在湖上開快艇玩呢,主人安排了,叫你在露台上坐一會兒,我立即給你送早餐上來。


    舒子寅來到露台上,望見藍色的湖麵上閃著細密的光波,一艘快艇正在高速衝刺,湖麵上被犁出一道道白色的深溝。那快艇在遠處劃出一道弧形,在轉彎的時候船身傾斜得很厲害,船舷的一邊已經與水在一個平麵上,而白色的浪花刹那間將駕船人的雙腿籠罩。那是洪於,他駕著快艇在湖水兜風,伍鋼和魯老頭站在岸邊,不斷地舉起雙手向他叫好。


    這種景象在人生混沌的長途中並不常見,舒子寅感到眼眶發熱。雲兒已在叫她用餐了,她穩定了一下情緒才轉過身來,在露台上的小圓桌旁坐下。


    雲兒說:“舒姐,你今天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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