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少華看看手表,摁熄煙頭,拎起背包。


    隻需再做一件事,就能知道這到底是不是巧合。


    駱少華站在綠竹苑小區22棟4單元501室的門廳裏,收好開鎖工具後,環視這套兩室一廳的房子。


    林國棟正在學校上班,其母也在味精廠,現在是下午四點半,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駱少華迅速探查了兩間臥室和客廳,特別是南側臥室,從物品擺放來看,應該是為林國棟所用。室內陳設簡單,除了床和衣櫃之外,就是一張書桌。書架上大多是英文書,還有幾本小說。其中一本包著書皮的書引起了他的興趣。打開來,是一本人體解剖學。


    駱少華皺起眉頭,轉身看了看林國棟的單人床。隨即,他挪開擺放整齊的臥具,仔細查看了床單,卻沒有發現任何痕跡。地麵上鋪著尚新的水曲柳地板。駱少華趴在地上,臉貼著地麵,從床頭一直查看到門口,甚至連地板的縫隙都沒有放過,依舊一無所獲。


    這不奇怪,如果林國棟是兇手,且在臥室裏對那些女人性侵的話,她們多半還活著,即使有開放性創口,也未必會流太多的血。


    分屍的現場,應該是另一個地方。


    駱少華爬起來,徑直向衛生間走去。


    衛生間處於北側,無窗木門,麵積不超過五平方米。東側牆壁上有一麵鏡子,下方是洗手盆和浴櫃。駱少華打開櫃子,裏麵都是些尋常的家居用品,例如衛生紙、潔廁劑之類。他拎起一袋洗衣粉,發現裏麵還剩餘一半左右。他關好櫃門,發現櫃子下似乎還放著什麽東西。伸手去拿,很快就摸到了一個鐵質物體,拽出來一看,是一個工具箱。


    扣鎖結構很簡單,駱少華沒費什麽力氣就打開了,裏麵整齊地碼放著螺絲刀、鉗子、錘子、扳手等工具。稍顯不尋常的是一把手鋸。駱少華拎起手鋸,上下端詳著。鋸齒鋒利,有幾處磨損嚴重,並有缺口,看上去使用得還算頻繁,不過表麵尚屬光滑,似乎被清洗過。駱少華把手鋸湊到鼻子前聞了聞,除了鐵鏽味之外,沒有特殊的味道。他想了想,把錘子也拎出來,連同手鋸一起放在地麵上。


    衛生間北側牆上是一扇窗戶,裝有百葉窗。下麵是一隻不鏽鋼浴缸,表麵光亮如新,無水漬殘留。


    駱少華站在浴缸前,上下打量著。這是一個單人浴缸,一個人躺進去剛剛好。如果用來分屍,再合適不過。


    他用手撐住浴缸的邊沿,探身進去,試圖在浴缸內發現些許痕跡,同樣一無所獲。浴缸附近的瓷磚牆壁也是被擦洗一新,半點兒可疑的痕跡都沒有。


    看來隻能用最後的辦法了。


    駱少華起身拉上百葉窗,又返迴門口,關緊木門。衛生間內頓時一片漆黑,室內擺放的物品也隻能顯出一個模糊的輪廓。他打開背包,取出口罩戴上,又從中拎出一個噴壺,開始在牆壁、浴缸、地麵及那把手鋸和錘子上均勻地噴灑起來。


    魯米諾溶液的氣味升騰起來。噴灑完畢,室內的濕度大大增加。駱少華覺得有些憋悶,他放下噴壺,轉身走到門前,拉開一條縫隙透了透氣。


    唿吸稍稍順暢後,他重新戴好口罩,關好衛生間的門,轉身—瞬間,他的眼睛就瞪大了。


    剛才還是一片漆黑的室內,此刻已經遍布藍紫色的熒光。在牆壁上、浴缸內、地麵上,宛若一朵朵色彩詭異的花朵,在暗夜裏悄然綻放。


    隻是,這花朵並不是規則的片狀,而是形態各異—噴濺狀、滴落狀、流柱狀、擦蹭狀、片泊狀……


    同時,這花朵也並沒有散發出沁人心脾的芬芳,駱少華聞到的,隻是越來越濃重的甜腥。


    他彎腰拎起那把手鋸,在鋸齒端,藍紫色的熒光仿佛在嘲笑他一般,閃閃發亮。


    駱少華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他倒退兩步,倚靠在門上,大口喘息起來。


    這就是真相。


    眼前藍紫色的熒光中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一絲不掛的男人體。他蹲在浴缸裏,拎起一條女人的腿,把手鋸按在膝關節上,來迴拉動……


    駱少華突然想笑。他媽的,太諷刺了。連環強奸殺人碎屍案,就這樣破了。在不能對他人道明的場合下,在宛若做賊的情形中,用完全不符合法定程序的手段,就這樣破了。


    如果當時能多一點兒時間,多一點兒耐心,多搜集一些線索,多排查一些嫌疑對象……


    許明良就不會絕望地倒在刑場上。


    突然,客廳裏傳來扭動門鎖的聲音。


    駱少華的第一反應並不是恐懼或者尋找地方躲避,相反,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怒衝上他的腦門。


    他就在門外!惡魔就在門外!


    駱少華想也不想就拉開門,衝了出去。


    正在門廳裏換鞋的林國棟彎著腰,一手拎著自己的皮鞋,抬起頭,看著這個戴著口罩、雙眼通紅的人。


    時間仿佛凝固了。


    夕陽西下。深秋的天空呈現出越發深沉的暮色。煙氣正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裏升騰起來。一盞盞燈被點亮。成群的烏鴉在窗外鳴叫著飛過。


    在這間昏暗的客廳裏,兩個男人,一個直立,一個彎腰,默默地對視著。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之河重新奔湧。


    駱少華一手拉下口罩,另一隻手探向腰間。


    林國棟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看著駱少華的臉露出來。


    其實,即使他不這麽做,林國棟也知道站在衛生間門口的人是誰。他同樣知道,這個男人在門的另一側發現了什麽。


    林國棟知道,早晚會有這樣一天。


    當篤篤的敲門聲響起的時候,林國棟剛剛把那個女人的屍體抬到浴缸裏。突如其來的訪客把他嚇得魂飛魄散。但是他很快就鎮定下來,母親昨天剛去那個老頭家裏,應該沒那麽快迴來,再說,母親有家裏的鑰匙,不必敲門。


    果真,許明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林老師,您在家嗎?”


    全身上下隻有一副手套、幾乎一絲不掛的林國棟悄無聲息地穿過客廳,小心地伏在門邊,傾聽著門外的動靜。許明良敲過幾次門後,就不再說話。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就聽到他的腳步聲在樓道裏漸漸消失了。


    看來他已經離開,並且留了東西在門口。


    林國棟湊到了門鏡前,走廊裏已經空無一人。他把門打開了一條縫,先看了看門口的地麵—一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塑膠袋擺在門旁。


    林國棟探出手去,把塑膠袋拎進來,迅速鎖好房門。


    塑膠袋頗為沉重,大概又是許明良送來的豬肉。打開一看,果真是劈砍成小塊的排骨。


    他挺喜歡這個孩子。雖然性格內向,不善言辭,但是很有禮貌,也願意和自己說一些心裏話。補課費每個月都按時給付,還時常送些豬肉過來表達謝意。更重要的是,他們有著相似的經曆:父親早亡,母親都各自另有了意中人。


    隻是,許明良的媽媽還知道迴避孩子,而他的母親,幾乎和那個男人公開住在一起。


    林國棟不願再想下去,時間也不允許。他把塑膠袋拎到廚房,取出排骨,泡在水盆裏,把黑色塑膠袋揉作一團,隨手扔在垃圾桶旁邊,留作備用垃圾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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