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少華掛斷電話,目視前方,把油門踩到底。他必須盡快迴家休息以恢複體力,因為,對林國棟的跟蹤勢必是日複一日。


    在商場裏,當林國棟轉身走開的瞬間,駱少華看到了櫥窗裏的東西。


    那是一個塑料人體模特,穿著一件灰色的羊絨大衣,頭頂黑色及肩假發。


    她擺出一個向前伸手的熱烈姿勢,紅唇皓齒,向櫥窗外露出空洞、毫無生機的微笑。


    夜色越發深沉。整個居民小區都陷入一片寂靜之中。沒有月亮,星光也暗淡,一種徹底的黑暗將這個城市的角落完全籠罩。


    如果你不曾在夜裏遊蕩,就不會感受到那種漫無邊際的虛空。


    忽然,在這濃稠如墨的黑暗中亮起了一點光。22棟4單元501室的窗口悄然醒來。


    幾分鍾後,那微弱的光亮再次消失。緊接著,似有若無的聲響一點點撕開夜的幕布,由上及下,由遠及近,直至4單元門前的聲控燈突然亮起。


    自頭頂傾瀉而下的燈光中,林國棟的臉慘白如紙。他的雙眼隱藏在陰影之後,看上去隻是一片黑霧。


    他就這樣站著,站在一團光暈中,靜靜地看著眼前無盡的黑暗。幾秒鍾後,聲控燈又無聲地熄滅。


    林國棟的眼睛卻亮起來。


    他邁開步子,快速融入夜色中,走到路邊的時候,一揚手,紅色的鋁罐準確地飛進垃圾桶中,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走出園區,來到馬路上,眼前是一片光明。在路燈的照耀下,空曠的街麵顯得寬敞無比。林國棟沿著路邊慢慢地走,邊走邊四處張望著。很快,一輛空駛的出租車駛來。林國棟招手將車攔下,坐了上去。


    出租車在冷清的街路上一路飛馳。司機不時從後視鏡中看著這個沉默的男人。路燈依次在車邊閃過,男人的臉上忽明忽暗。他始終望向窗外,一言不發,似乎在想著什麽心事。


    司機摸摸車門上的置物欄,裏麵有一把大號的長柄螺絲刀。這個乘客要去的地方很奇怪,如果不是今晚生意不好,他是不會接下這一單的。不過,後排座上的這個家夥看上去已經50多歲,體格也一般,就算他動什麽歪心眼,也不難對付。想到這裏,司機略為心安,腳下暗自用力,隻想盡快拉完這趟活兒,早點兒迴去睡覺。


    很快,出租車駛出市區。街道兩側的路燈逐漸稀疏,最後完全不見了。後座上的乘客已經徹底隱藏在黑暗中。這輛車宛如被高速旋轉的彗星拋出的隕石,隻餘下兩點微弱的光,一路遠去。又開了十幾分鍾後,車身開始顛簸起來。司機知道,平整的柏油馬路已經到了盡頭,接下來的路程是一段土路。他打開遠光燈,車速不減。


    終於,出租車停在一處三岔路口,上方的藍色路牌上有幾個白色大字:下江村,2.6km。


    “到了。”司機用左手悄然握住長柄螺絲刀,“64塊。”


    乘客略欠起身,向漆黑一片的車窗外看了看:“再往前開一段。”


    “不行。”司機幹脆利落地迴絕,“路不好走,底盤受不了。”


    乘客沒作聲,伸出手在衣袋裏摸索。司機繃緊身體,注視著他的動作。


    很快,那隻手從衣袋裏抽了出來,手上多了一遝人民幣。


    “我加錢。”乘客遞過一張100元的紙鈔,“再往前開一點兒就行,麻煩你了。”


    司機猶豫了一下。年老,體弱,看上去也不缺錢—應該不是劫道的。他接過紙鈔,再次發動汽車。


    開到下江村口,乘客示意他繼續向前,司機卻無論如何也不同意了。這次他沒有堅持,付清車資後下車。


    林國棟穿行於寂靜無聲的農舍之間,一個人都沒遇到。這裏的村民還保持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習慣。特別是在冬季,無事可做的他們,頂多打幾圈麻將之後就早早睡覺。此刻,整個村莊都在沉睡。沒有人聲,沒有燈光。即使聽到他的腳步聲,那些看家護院的狗也懶得出來看上一眼。


    林國棟的身上走出了汗,口中唿出的熱氣在睫毛上凝結成霜。他不得不時常擦擦眼睛,以確保自己能看清腳下的路。十幾分鍾後,他穿過村子,踩上一條凹凸不平的小路。


    沒有了建築物的遮擋,冬夜的寒風驟然猛烈起來。林國棟臉上的汗很快被吹幹,開始隱隱作痛。他的目光始終集中在身邊空曠的田地上,不時停下來,默默地估算著距離。終於,他站在一片覆蓋著白雪的玉米地旁,向南方望去。然而,目力可及之處仍然漆黑一團。他努力睜大眼睛,試圖在那扯不開的夜色中分辨出自己的目標。可是,眼前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他撇撇嘴,轉頭麵向身後的村落,直至找到那棵大榆樹,眼裏有了一點光。


    就是這裏。


    林國棟走下土路,向玉米地中走去。已經被收割過的田地裏仍然留有十幾厘米高的割茬,林國棟跌跌絆絆地走著,腳被雪地下的割茬戳得生疼。他慢慢地辨別方向,最後找到田埂,小心翼翼地踏上去,繼續向前。


    漸漸地,一座細高的建築在黑暗中慢慢顯出輪廓。林國棟看著它,唿吸驟然急促起來,腳下也加快了步伐。


    終於,他來到它的麵前。那是一座水塔,水泥鑄就,周身散發出腥冷的味道。他伸出手去,觸摸著水塔冰冷粗糙的表麵。


    一聲心滿意足的歎息從林國棟的心底發出。他把手扶在水塔上,緩緩繞行一圈,最後站在水塔西側,轉過身靠了上去。


    已經汗濕的後背立刻感到了浸入骨髓的寒冷。林國棟仰起頭,看著漆黑一片的天空,鼻翼不停地翕動著。


    那氣息,略腥,微甜。


    林國棟慢慢地閉上眼睛。


    第九章老宅


    “對,就這樣滑一下……”


    紀乾坤一手把老花鏡舉過頭頂,另一隻手在手機屏幕上滑動了一下,屏幕上卻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一張大漠落日的圖片。


    “您怕什麽啊?又弄不壞。”魏炯笑起來,“稍用點兒勁兒,滑到屏幕另一側。”


    紀乾坤嗯嗯地應著,又試了一次。“啪”的一聲輕響,屏幕解鎖,十幾個應用程序的圖標出現在屏幕上。


    紀乾坤“嗬”了一聲,讚歎不已。


    “現在都這麽先進了,了不起了不起。”他指指桌上那部拆開的老式諾基亞手機,“這個老家夥,隻能打電話了。”


    “給您買的這台隻是個中端產品,不過對您來講,應該夠用了。”魏炯彎下腰來,指點著屏幕,“老紀,我來教你打電話。”


    紀乾坤卻扭過身子,笑眯眯地對站在單人床旁的女孩說道:“姑娘,你坐啊,自己倒茶喝。”


    嶽筱慧同樣報以微笑:“您別客氣,我自己來就行。”說罷,她繼續耐心地瀏覽著床頭的書架,不時取下一本書翻看著。


    很快,紀乾坤就學會了如何撥打電話以及用手寫輸入的方式編發短信。智能手機對他而言是個完全陌生的物件,不過,紀乾坤的興致很高,雖然動作緩慢且笨拙,態度卻極其認真。


    “來,我自己操作一下。”紀乾坤把手機平放在膝蓋上,小心翼翼地在屏幕上戳著,嘴裏念念有詞,“先按這個……然後,是這個……”


    趁著紀乾坤一筆一畫地編寫短信的工夫,魏炯扭頭看看嶽筱慧,後者正翻看著一本刑事訴訟法學教材。察覺到魏炯的目光,嶽筱慧抬起頭,衝他笑笑,把書打開,頁麵朝向魏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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