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管家單獨一人來到飛霞樓。春衫成色的問題似乎已經被他撂到一旁。


    鬼三爺沒有像平時那樣睡晌午覺,而是坐在閣樓三層東邊窗前的太師椅上看天上飄忽的雲彩。


    田大管家見此,更加肯定鬼三爺不是臨時起意召他前來。


    碧藍的天空被雕花木窗的邊框圍成一個近似四方的形狀,如此平淡無奇的景象竟然令鬼三爺看得入了神。


    田大管家心中不解。他不敢打擾,又不得不出聲。


    “三爺……”他輕聲問好。


    鬼三爺卻仍一言不發。


    田大管家隻得靜靜候著。


    時間一長,他的雙腿開始發脹。他不禁懷疑,背對著他、全身幾乎都縮在寬大椅子裏的鬼三爺是否由於精力不支而陷入了昏睡?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鬼三爺終於開口了。


    “行了,你迴去吧。”


    田大管家愣了愣。


    他順服地應了一聲是,返身下樓。隨著心情的起起伏伏,他平緩的腳步變得急促起來。


    他在一段垣牆後停下,喘息未定。


    微風吹幹了他額頭的薄汗,他的腦子迴歸了清明。


    鬼三爺並沒有完全信任他。即使他們共同商議擬定了今日的計劃,鬼三爺仍然在防備他反悔。


    萬幸的是,他沒有輕舉妄動。


    吐出一口濁氣後,田大管家抬頭望著天空。


    日頭已漸漸西移。


    ……………………


    王妧剛一迴到慕玉山莊,便聽說少莊主田恕出事了。


    山莊中到處是少莊主跌落水池、差點送了性命的風傳。


    王妧覺得奇怪。田大管家對這位少莊主何等重視,怎麽會讓人掉進池子裏?


    更奇怪的是,俞十一不請自來,已在客院裏等了她半天。


    田夫人被視為黎焜殺死黃參事的幫兇,又有買兇殺人隱瞞罪行的嫌疑,如今被看押在縣衙大牢候審。而作了偽證和誣告的俞舟堂諸人卻隻受了些微懲處就被輕輕放過。這種情形,不但田夫人沒有預料到,王妧也十分困惑。


    此時,王妧無暇和俞十一計較。她還有事要做。


    “你來幹什麽?”王妧態度生硬。


    俞十一神情慘淡,半張著嘴,猶豫再三。


    抬眼看到王妧露出幾分不耐煩,她不得已,硬著頭皮開口。


    “你……什麽時候……迴容州呀?”她右手扭著左手衣袖口,眼睛隨意瞟向一側的花壇。


    “這和你有什麽相幹?”王妧不答反問。


    俞十一急了。


    “這不是沒事了嗎?我想,你要是迴容州,我也跟了你去……大管家說了,無論發生什麽事,他都會處理好的。我們又不是仇人,處處作對有什麽意思?”


    王妧冷笑一聲。


    “俞十一,你也知道誣陷武仲是在跟我作對?你們俞舟堂暫時是沒事了,可武仲還在韓都督手裏。你嘴皮子一碰,就想當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哼,如果武仲發生不測,我一定會算在你頭上!”王妧最後說了重話,語氣更是像寒霜一樣冰冷。


    俞十一受到這番嚇唬,眼眶一紅,淚水漣漣。


    “可是,我們已經給你賠不是了。我們又賠禮又道歉,你還……你這樣是得理不饒人!”她抽噎著哭訴。


    王妧蹙起眉頭。


    對她來說,俞十一隻是聽從田夫人的命令行事,這無可厚非。但此事一出,兩個人先前共患難的交情無形之中也消磨盡了。


    “沒錯,我就是得理不饒人。田夫人現在被看押在縣衙大牢,那個地方她原本是為我準備的。假如她的計劃得逞,你好好想一想,你現在會在哪裏,會在做什麽。”


    俞十一撇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趕走了不速之客,王妧便將這件事拋到腦後。


    沒過多久,六安出現了。


    他注意到客院變得空寂不少:鄭氏帶來的人手大半不見了。


    王妧正對著庭前一棵桂樹出神。六安發出的腳步聲驚動了她。


    “蒲冰怎麽樣了?”王妧問。


    六安聽出她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便說:“有一個好消息。”


    王妧眼裏果然露出了些許神采。


    六安笑了笑,說:“蒲冰和鎮察司的林啟見了一麵,她打算去容州。”


    “容州和離島相比,簡直是龍潭虎穴,蒲冰怎麽會想到要去容州?鎮察司又在打什麽主意?”王妧的疑惑脫口而出。


    六安不知道鎮察司在打什麽主意,不過,他覺得這件事更可能是蒲冰自己的選擇。


    “百紹至寶流落南沼的風聲已經有些包不住了。離島沒有蒲冰施展的餘地,她又怎麽會困守在這裏?”


    片刻後,王妧做出一個決定。


    “今天晚上,我們必須把武仲救出來。安州軍督府和慕玉山莊之間會繼續僵持著,直到……”王妧突然想到些什麽,話鋒一轉,問了一個問題,“鬼三爺仍舊沒有撤迴追殺黎焜的條件嗎?”


    六安聽後,認真想了想,才說:“沒有。他對我的行動滿不在乎。”


    王妧有些泄氣。


    鬼三爺最大的目標是靖南王,至於其餘的,她實在拿不準。


    有時候,她覺得鬼三爺想親手了結她的性命。有時候,她又覺得鬼三爺想要利用她,慢慢令燕國公府步入絕境。


    每每想到鬼三爺和暗樓的勾結,她便會失去冷靜。


    無論是莫行川,還是張伯,都無法給予她啟迪。而她卻始終下定不了寫信詢問燕國公的決心。


    她應該保留著一個無解的謎題,還是得到一個殘酷的答案?


    那些決絕的話,她能輕鬆對著鄭氏說出來,卻未必能做得到。


    六安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王妧出聲詢問。


    “鬼三爺沒有動用他自身的力量,或是借助暗樓的勢力追殺黎焜,這已經足夠說明一些事。第一,黎焜死了,對靖南王來說是一件好事,鬼三爺就是想和靖南王作對。第二,他想知道你的選擇。”


    “可是,他怎麽能夠保證,你不會為了他提出來的條件而直接殺了黎焜?”


    六安目光一垂。


    這就是鬼三爺厲害的地方。


    沉默了一會兒,六安輕聲說道:“我若那麽做,就會徹底變成鬼三爺手裏的傀儡。”


    所以,他用他的行動告訴鬼三爺:他是王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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