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螺覺得,自從王妧迴到梓縣,客店裏的空氣都變得活潑了。


    她放下懸了很久的心,暢想著如何把新居打理得井井有條。王妧還交代莫行川把客店的一部分事務交給她,她為此高興得整夜沒睡好。


    清晨起身,她發現天終於放晴了,於是決定著手修補前陣子被風雨刮壞的窗戶。


    當她抱著窗紙從堆放雜物的小屋裏出來的時候,正好撞見武仲昂首闊步、領著一個女子進了廳堂。


    那女子長著一雙動人的杏眼,秋波盈盈,風情無限。


    碧螺呆立在原地。她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亂,有一件被她遺忘了很久的事試圖從她平淡的記憶中掙脫出來。


    她越想抓住,越是抓不住。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武仲出來了。


    他一見到碧螺便說:“你愣著做什麽?快去備茶呀。”


    碧螺張了張嘴。


    “我要去補窗戶……茶房裏有人當值……”


    武仲也不和她囉嗦,轉身往茶房去了。


    碧螺望著武仲的背影。


    究竟是什麽樣的客人,要武仲端茶遞水、忙進忙出?


    心念一動,她抱著窗紙追上武仲的腳步。


    還沒踏入茶房,她便聽見武仲大聲唿喝小桃去燒水。


    小桃經他這一嚇,不知所措地絞著手指,眼淚也止不住往下掉,模樣委屈極了。


    碧螺最看不慣這種恃強淩弱的無賴事,當即想挺身而出。誰知武仲突然一跺腳,自個兒給銅銚子添了水,又把它放到爐火上。


    “秦班主嗓子金貴,要喝最好的雀舌。你這小丫頭笨手笨腳,淨礙事!”話雖粗魯,武仲身上的氣焰卻全都消失了。


    小桃反手抹了一下眼睛,偷偷看清楚武仲的臉色,旋即破涕為笑。


    碧螺鬆了一口氣。看來,是她誤會了。


    武仲看到她,卻沒有理會。


    碧螺挪步進了茶房,放下窗紙,訕訕地上前搭話。


    “武仲大哥,今天來的貴客是誰呀?”碧螺隔著暖融融的火爐問道。


    在她的印象中,武仲身手高強,脾氣又急又壞,絕對和細心沾不上邊。當初她聽到傅泓說武仲是個好大哥,她還不肯相信。


    火爐的另一邊,武仲叉著腰,沒有迴答她。


    碧螺不死心,繞著爐子走到武仲身邊:“那位姑娘長得可真好看。”


    她這一句明明什麽都沒問,倒引得武仲接了話。


    “人好看,聲音也好聽。”武仲不知想到什麽,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微笑。不過,他很快迴過神來,伸手朝碧螺揮了揮,想要趕她走。


    “她到底是誰呀?她和我們姑娘是熟人嗎?”碧螺很肯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那個陌生女子。


    武仲全當她的話是耳旁風,找了一把蒲扇,專心致誌地扇著火爐。


    碧螺無可奈何,隻能另打主意。


    沒過一會兒,水燒開了。


    小桃主動取了茶葉來,手腳利索地泡好茶。


    碧螺瞅準時機,一把搶過茶盤:“你不說,我就自己去問姑娘好了。”


    武仲急了,又不能和碧螺搶,隻得把臉沉下來。


    “那你就試試看。”


    碧螺心裏咯噔了一下,千百個念頭閃過,最終惴惴地把茶盤舉過頭頂。


    接過茶盤,武仲忽然發出一聲大笑,趁著碧螺二人愣住的空隙,快步出了茶房。


    “咳!”


    碧螺一拍腦門,恍然大悟:她被武仲詐了!


    小桃走過來拉住她的手,還緊張地盯著她的腦門看。


    碧螺頓時泄了氣。


    想不通的事,那就不想了。


    對小桃交代兩句,碧螺抱著窗紙去了東廂。


    高侍衛外出歸來,見她要補窗戶,開口便把活計攬上身。


    碧螺婉言拒絕。


    “我是無事忙,姐姐別跟我客氣。”


    “我不是跟你客氣。我要是把我的活計丟給你,迴頭你又遇上別的急事,兩件事你肯定有一件辦不好,那錯在誰呢?現在大家各司其職,誰也錯不了。”


    高侍衛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他撓撓額角,仍舊留下來,表示要替碧螺打下手。


    碧螺隻得由他去。


    閑談的話題不可避免地轉移到今天的客人身上。


    “姐姐怎麽不來問我?我知道呀。”高侍衛先在心裏捏好分寸,隨後說,“她是攬月班的班主,姓秦,剛來南沼沒多久。聽說,她想在南沼大展拳腳,少不得各處走動。”


    攬月班。


    “伶人……”


    碧螺低頭喃喃自語,沒有注意到高侍衛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就在這時,她靈光一閃,抓住了先前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的那件事。


    “是啊。秦班主在滁州結識了姑娘,那時候姐姐你不在,自然是不知道了。”當時的他也隻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侍衛罷了。


    碧螺抬起頭,笑得十分勉強。


    “謝謝你,高侍衛。”說完,她丟下手裏糊窗的小刷子,急急忙忙離開了。


    周大人交代的事,她怎麽能忘了呢?


    廳前,仍由武仲送了客人出來。


    當碧螺再次看到那雙杏眼,她心裏隻有防備和厭惡。


    她無法掩飾她的情緒,她也不想掩飾。


    “大公子好幾次把久泰坊的娼優帶迴府裏廝混。有一次,他專門叫紅玉去服侍。紅玉出言頂撞了那些人,才被……”


    看到王妧震驚的神情,碧螺陡然住了口。


    她意識到自己又做錯了一件事。


    周大人讓她把紅玉之死的前因告訴姑娘,不是讓她在姑娘麵前數落劉匡荒淫的惡行。


    “胡說八道!”


    碧螺迴頭看到武仲怒氣衝衝地走進來,後麵還跟著莫行川和高侍衛。


    她反駁不了武仲的話,隻能無助地跪倒。她將臉貼著地麵,迴想起當初她被毒打到無法動彈的情形。


    無數粗礪的沙石剮蹭著她臉上、手上的傷口。她想哭,可是雙眼又疼又腫,一滴淚也擠不出來。她隻能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著地上腐爛的樹根樹葉、幹癟的蟲子屍體和飛鳥留下的糞便羽毛。


    她在一個極低的位置,看到了平時無法發現的汙穢。她突然懂得了周大人的苦心。


    “姑娘,是藍綾借大公子的手殺死紅玉。藍綾心機深沉,無情無義,他一定會被繩之以法。”


    說完,碧螺感覺到有一雙手搭在自己的肩頭。


    王妧將她扶起來:“你是看到秦湘湘才想起這件事?”


    碧螺應了一聲是。


    “藍綾該死,秦湘湘不一樣。”


    碧螺有些發蒙。


    武仲在一旁氣得跳腳。碧螺口口聲聲說娼優無情無義,在他聽來就是指桑罵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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