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過窗格灑在地上,書房顯得寬敞而又明亮。


    冬日裏難得好天氣。


    靖南王決定見一見黎焜再去演武場,沒想到進來的人是趙玄。


    不愧是長年征伐的驍將,靖南王擁有一副魁武的身板,不知情的人恐怕很難看出他年逾知命。他麵容威嚴,雙目炯炯有神,唯有灰白的兩鬢表明時間並沒有因為他的赫赫威名而對他過分優待。


    “不聲不響地跑到滁州去,你還知道迴來呢!”


    靖南王見了遠行歸來卻一直不露麵的義子,開口第一句話便是訓斥,第二句仍是。


    “坐下,”靖南王聲如洪鍾,“都這麽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身子受不住就不要奔波,天涼了要記得添衣,要是生病了,看誰心疼你!”


    趙玄一句也沒有反駁。他在迴程上因為貪圖多趕路而受了寒,生理上的反應是瞞不過靖南王的眼睛。


    他順從地在靖南王下首的位置坐了,隻是坐姿疏放,一點兒也不把剛才那三兩句訓斥放在心上。


    “義父隻對劉筠嚴厲。”趙玄輕咳一聲,微微流露出不忿的情緒。


    “胡說!”靖南王仍是一臉威嚴的模樣,“你做錯事,我照樣罰你。”


    趙玄抿著嘴不說話。


    靖南王卻因此想起一段往事來,失落的情緒慢慢爬上他的眼角眉梢。


    和趙玄別扭的言辭相反,曾經,他對趙玄過於嚴厲了。


    當年,除了他這個膽大包天的主將,誰敢讓一個身量還沒長足的小子踏入戰場。而他犯下的失誤,卻要讓這個年輕、擁有無限前途的孩子來承擔。這個念頭像毒藥一樣鑽心蝕骨,導致他隻能拚盡全力地保護這個孩子毫發無損,來減輕他喘息之間的痛苦和懊悔。


    好在,趙玄已經安然離開京城,靖南王心中最大的顧慮已經消失。可以說,他是以逸待勞,待謝希鬆口,或是待鎮察司下一次出招。


    “這次去滁州,你見到人了?”靖南王沒再追究趙玄的心思,問起了他出行的過程。


    趙玄點點頭,目光低垂,似乎陷入了思緒當中。


    “她故意躲著我。”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他比王妧提前幾日啟程迴湖州,派去盯梢的人卻把王妧跟丟了。


    他高估了劉筠的腦子!任何一個有腦子的正常人都不會在自知實力不濟的情況下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挑戰他。就算加上那幾個不成器的蠢材,劉筠也不可能再多長一點腦子。


    “也是個不馴的丫頭。”靖南王臉色緩和些許,剛剛走出思慮的他沒有察覺到趙玄心緒的變化,又接著說,“王姍已死,你也離開了京城,你的婚事可以從長計議。”


    “她還不知道王姍替她定下婚事了。”趙玄似笑非笑地說。他突然想到,也許王妧很快就會發現這件事。那時,她會擺出一副什麽樣的表情?有些事她一點就透,有些事,她理解起來卻笨拙得可以。


    靖南王意外地從趙玄眼裏捕捉到一種近似柔和的光彩,突然間明白了什麽。此時,他若再說什麽王妧無足輕重的話,那就太煞風景了。


    “我倒也想見見她。”靖南王如此說道。


    趙玄眉頭微蹙,聲音中帶著不悅:“她此時就在湖州,隻是……”


    突然停下的話頭引起了靖南王的注意,趙玄很快又接著說下去。


    “我會找到她,把她帶來見你的。”趙玄若無其事地坐直了身子,好像剛才的不愉快隻是別人眼裏的錯覺。


    靖南王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想起一事:“上次,你怎麽知道王妧人在滁州?”


    趙玄聽後,神情不由自主地變得鄭重起來。如果他做的事都被義父知道了,那他不就成了和劉筠一樣的蠢貨?


    “我知道,眼下我最好留在南沼,哪裏也不去。可是,我從宮中脫身出來,難道還要把南沼變成我的另一個牢籠?”趙玄咬牙說道,說出的話正好擊中了靖南王的心事。


    靖南王不由得苦笑一聲。隻有在這種時候,靖南王才會記起趙玄已經不是他記憶裏那個惶惑無依的孩子。


    就在靖南王分神的時候,趙玄又開口了:“周充已經知道謝希在我們手上,他一定會來。”


    顯然,周充是衝著靖南王來的,趙玄卻表態:他希望靖南王暫且袖手旁觀。


    對付藏頭露尾的小人,趙玄自恃頗有些心得。膽敢把他當成棋子,周充斷然要為此付出代價。


    靖南王聽了趙玄的打算,不假思索地表示讚同。他站起來,欣慰地拍了拍義子趙玄的肩膀。他在趙玄身上看到了先皇的影子,也想起了那些與故友在北漠疆場並肩馳騁的歲月。


    ……………………………………


    薑樂走在湖州城西的一條長街上,他沒料到自己會落到這種捉襟見肘的境地。


    賣掉兔皮換來的錢款根本不夠供他在城中花用,而他狩獵的本領到了城裏似乎也沒了用武之地。


    理智上來說,他可以向一個人尋求幫助,但他卻不願意這麽做。


    花掌櫃是他遇見過的最好的女人。釀酒手藝絕佳,為人又和善,她一個人把自家酒肆打理得井井有條,還把她三歲的女兒教導得乖巧伶俐。或許在別人看來,沒了丈夫的花掌櫃生活美中不足,但在薑樂心中,對花掌櫃除了欽佩,還有一份不能宣之於口的心意。


    他打聽到,花掌櫃是來城裏給她姐姐經營的酒館送酒。他雖然不知道是哪家酒館,但一家一家找過去,也還是能找到的。


    可是,找到花掌櫃後,他該說什麽?


    靖南王府有舞師失蹤的消息是花掌櫃告訴他的,湖州可能有大事發生也是花掌櫃告訴他的,就連“不要前往湖州”的告誡也是來自於花掌櫃。而他,不僅沒能阻止兩個異鄉人,連他自己也後腳來到湖州。


    他辜負了花掌櫃的信任,哪裏還有臉麵去見她?


    一路胡思亂想,薑樂腳下的路越走越偏。當他警覺地抬頭張望時,四周竟連個人影都看不到了。


    低沉而又可怕的嘶吼聲從前方右拐的小巷裏傳來,經驗豐富的獵戶隻憑雙耳就辨認出發聲的是哪種獸類。


    一隻瘋狗而已。


    為什麽湖州城裏會有瘋狗?薑樂還沒來得及去想這個問題。


    接連而起的吼聲從四麵圍住了他。


    獵人變成了困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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