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再次出擊後,無力支撐,扶著廊柱幾乎要站立不住。


    就在這時,一陣拍手聲從屋中傳出,一個神采奕奕的年輕男子踱步出來。


    “真不錯,”他拍著手說,“小老頭是個忠仆,你們燕國公府如此怠慢,難怪會涼了忠仆的心。”


    王妧活動了一下發麻的左臂,終於認出了對方是何人。


    端王。


    她不由得想起對方與鎮察司的齟齬。當初在京城,她沒有答應與之聯手對付周充,莫非端王因此對她起了殺心?收買藍綾來殺她的人也是端王?


    趙玄目不斜視地越過張伯,向王妧走來。他輕輕一笑:“我又不會傷害你,你這麽防備我幹什麽。”


    王妧雙眉緊蹙。流言說,端王患有癔症,行動不能以常理揣度。然而,端王的暴戾無情,王妧是見識過的。


    “你該防備的,是像小老頭這樣的、把他們和燕國公府的恩怨算到你頭上的人。”趙玄在她麵前三尺之處立住腳步。見王妧仍不言語,他若有所思地托著下巴。


    “不如,我替你殺了他。”他大大咧咧地說道。


    王妧一聽,麵色陡變。她終於開口質問:“你到底想幹什麽?”


    趙玄抿著嘴,用不解的語氣解釋道:“我是在幫你啊。你想保齊王,我沒有為難你。你來滁州時救的那個女人,要不是我出手,她根本活不過昨天晚上。你不感激我也就罷了,為何要這樣敵視我呢?”


    他看見王妧眼裏似乎結著冰霜,心裏不知怎的突然刺痛了一下。


    聽他提到齊王,王妧心裏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她再三思索,才終於抓住那一點靈光。她以前一直不明白,為什麽端王會那麽輕易就放過齊王,現在她有些明白了。


    無論是齊王還是她,在端王眼裏皆與提線木偶無異。他不會對一隻木偶動起殺心,卻可以心安理得地將之推入火坑。這樣的人幾乎不可能買兇來殺她。


    “我要走的原本就是一條絕路,你也不用費心推我一把了。”王妧說道,她的神情語氣已經不再帶著明顯的敵意,隻是仍存有戒心,“若不是你煽風點火,張伯即便對燕國公府心存怨憤,也不會魯鈍至此。殺了我,於他的處境又有何助益?”


    她的話同時也是說給張伯聽的。趙玄的出現解釋了張伯為何選在她來滁州的時候發泄怨憤,可這件事仍然有許多她不能理解的地方。


    張伯平複了氣息,靜靜地站直了看著二人。


    “他都快病死了,能拉著燕國公府僅存的血脈陪葬,就算死了也是笑著死的。”趙玄說得理所當然,絲毫不在意站在他身後幾步外的病弱老人,“我讓你看清了他的真麵目,你該感激我才是。”


    王妧怔怔地,她不相信趙玄隻是為了一句“感激”。


    趙玄覺得可惜,他撇撇嘴,隨即正色說道:“不管你心裏在想什麽,你都錯了,我會一一證明給你看。你當初拒絕我的理由是,鎮國公府和燕國公府的恩怨你管不了,也不想管。可是,這些恩怨你真的躲得過嗎?害老頭蹉跎了半輩子、才誌無處施展的人是你祖父,如今老頭卻想殺了你。害周充家破人亡的人是王姍,你認為周充會怎麽對待你呢?”


    他說完,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徑自離去。


    這就是趙玄的目的?證明他是對的,她是錯的?


    王妧立在原地想了許久,最後,她把目光放在麵前那個臒瘦的老人身上。他那過分銳利的眼神已經完全收斂起來,病態褪去,張伯變成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者,這才是王妧臆中的形象。


    “你打算怎麽處置我?”張伯等王妧打量夠了才問。


    王妧蹙著眉頭,反問道:“你還想殺了我嗎?”


    張伯平靜地搖了搖頭。


    “你把朱頂怎麽了?”王妧又問。


    “被我迷暈了,正在屋裏躺著。”


    “端王帶來的人呢?”


    “都撤了。”


    “你製服了朱頂,沒有道理拿不下我,這個破綻也太大了。”


    “他對我毫無防備。”


    “如果端王真的想殺我,你如何抽身?”


    “屋裏有條暗道,埋伏了些人,足夠應付了。”


    雙方你問我答,竟流露出幾分默契。


    王妧並不著急去查看朱頂的情況。她看著張伯的眼睛,那雙眼曾向她表達出主人的怨恨、憤怒和心如死灰的哀痛,可她卻再也找不到這些情緒了。


    “要想探清端王的虛實底細,根本不必瞞著我,在我麵前演這出戲。”


    張伯一時語塞,微微垂下目光,才說:“是我自作主張,任憑姑娘處置。”


    能指使張伯做這件事的人,王妧隻想到了燕國公。可燕國公遠在京城,不可能及時做出如此詳密的布置。


    “以後發生什麽事,我都會猜疑你,朱頂恐怕也很難再全心信任你了。”


    話已至此,張伯仍不願意把其中的緣故說出來。王妧便不再開口了。今天的事對她來說不過是個插曲,她更不能越過燕國公處置張伯。


    王妧臨走時,張伯又對她說了一句話:“我會把這件事的始末稟告給國公爺。”


    出門後,王妧把目光投向街尾拐角處,過了好一會兒,看到六安探身出來。他環顧了四周一遍,略微低著頭向她走來。等他走近了,王妧看清了六安的正臉。他的嘴角破了一道口子,神情也十分淡漠。


    “怎麽了?”王妧問道。


    “我把白先生的手下暴露給周充,被他趕出來了。”六安語氣尋常。


    王妧嘴角動了動。她猜,六安是因為怕痛才不笑了。但她沒說出來,也沒問他躲在一旁看了多久的好戲。


    “走吧。”她隻說了兩個字。


    六安終於抬眼與她相視,可王妧沒等他迴答,已轉身往街頭的方向走了。六安看著她的背影,巷陌之中的幽靜和清冷像花粉一樣沾上了她的衣角和裙擺,在他眼裏形成了獨特的印記。


    他追上前去,絮絮說起昨夜周建遇襲的情形,還有他如何被圍堵而受了傷,白先生急著離開滁州,不得不放過他,不過下次見麵的時候,這筆賬還是要算的。


    王妧時而皺起眉頭,時而反問他兩句,心中小小的一點誤會也在不知不覺中消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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