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景色沒有絲毫改變,天還是那麽藍,草還是那麽綠,花還是那麽豔,空氣也還是那麽清爽怡人。全\本\小\說\網就連藥圃中的男人也還在那裏,他低著頭正在細心地勞作。


    洛戰衣便站在田間的小徑上,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男人看,就像上次他來時也是這樣被他所吸引,甚至忽略了豔若芙蓉的旭若兒。那個男人是在鋤草,他先是用鋤頭將野草附近的土壤耙得鬆軟,然後再俯下身子抓住草莖將它連根拔起,再丟在田壟上,才繼續麵對下一株野草。


    鐵兵看看那男人,再看看洛戰衣,終於忍不住問:“洛戰衣,那個鋤草的男人真有這麽好看嗎?”


    洛戰衣終於收迴目光,意態悠閑地說:“當然!其實在以前我也從來沒發覺到,原來正在田間勞動的人會是這麽生動好看!他身在藍天下,麵對的是青青的碧草,蒼廣的土地,他每一鋤頭的揚起與落下,便帶動了自然的輪轉,生命的消長。遺憾的是,有許多人卻在想方設法地避免進行這種勞動,那其中的真意便永難體會了!”


    鐵兵像在看怪物似地看著洛戰衣:“你小子真不該做什麽黑道盟主,你應該去做一個詩人或者思想家會更合適!”


    洛戰衣微微一笑,然後大步走向鋤地的男人,直到離他有兩三米遠的地方,才看著他的側影道:“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看來,你已悟透了生死!”


    那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低頭說了兩句話:“此中有真意,欲辯己忘言。”然後他緩緩直起身子,緩緩地轉迴頭……


    一觸及他的麵目,鐵兵卻陡地怔了下,隨即心裏不由升起一種寒栗栗的感覺。不說那男人臉上的疤痕,隻是他的眼睛竟帶著一種灰朦朦的顏色,看上去黯淡且陰冷,像極了蛇眸。如果有人現在告訴鐵兵:眼前的男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角色,他一定會毫不遲疑地相信,因為他的眼睛太可怕了。


    洛戰衣平靜極了,隻是輕歎道:“果真是你!”


    那男人正是十七年前,曾受雇於陸烈風要暗殺洛戰衣的陳也。洛戰衣第一次來的時候便已發覺了這件事,但他想不到一個殺手竟會默默地在田間耕作,所以才會不知不覺地被其吸引了。


    陳也道:“想不到隔了十七年,你竟還記得我?隻是今非昔比,當年的殺手陳也已變成一名普通的花農,而曾經文采動江南的小小少年卻已成長為統領群豪的一代霸主了!世事雖然難料,但因果卻是早定。”


    洛戰衣也不由想起了十七年前的陰雨霏霏,想起了陳也雨中的殘紅掌,想起了紫衣人迴風舞柳的風姿,想起了他自己填寫的那首慨歎年華無情的《水調歌頭》,時間逝去的真快呀!眨眼間,多少往事便已隨那青山隱隱,綠水迢迢了……


    陳也放下手中鋤頭,當先向山腰的小屋走去:“你來此一定有事,去屋裏說吧!”


    屋裏陳設非常的簡單,但卻是整潔有致。坐在那張藤製的木椅上,手裏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菊花茶,洛戰衣的心情卻是愈來愈沉重。這種恬淡似水的生活一直是他所豔羨的。隻可惜他這一次來,恐怕是要打破陳也安然無憂的田園生活了。


    陳也安靜地坐在那兒,看著洛戰衣表情變幻的臉,他心裏也不由升起了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似乎是將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


    鐵兵卻不耐了,他迎頭便問:“你可是陳意的父親?”


    陳也點點頭:“不錯!難道是陳意他又惹了什麽事嗎?”他此生最大的遺憾,恐怕便是不能很好地管教自己的兩個兒子。無論是陳意,還是陳小寶都和他沒有絲毫相像的地方,不管是外形還是性格。那兩個孩子除了惹麻煩外似乎再沒別的長處了。


    洛戰衣心裏一沈,其實,他寧願陳也否認。也不知為什麽,他在直覺上竟不想承認陳也會和這件案子有什麽牽連?可是,宋雪離的話卻又浮現在腦海中:“還有一人有一雙冰冷無情的眼睛,而且每招每式都可殺人奪命。”陳也曾是殺手,那麽他參與劫奪朝廷貢物似也理所當然,但為什麽……難道隻因為他在藥圃裏默默耕耘的背影嗎?


    鐵兵看洛戰衣不說話,他便開口了,而且一上來便是先聲奪人的口吻:“陳也,你何必裝糊塗!兩年前,你是如何劫搶朝廷貢物玉麒麟的?還不從實招來!”


    陳也明顯地怔楞了下,然後便麵色大變地退後幾步:“朝廷貢物玉麒麟!那……那……玉麒麟……”他神情是如此得惶怒,又是如此的驚震,除此之外還多了那種無法言喻的灰敗和頹喪。他像是在突然之間便蒼老了十幾年,連額角的皺紋也掛上了那麽多的失意和廖落。


    洛戰衣沒有放過他的一絲表情:“不錯!玉麒麟正是朝廷貢物,但兩年前便已被人在武昌府外設計搶劫而去,後來卻又出現在你的家中。這一切,你是否該給我個解釋?”


    陳也靠在了牆壁上,右手抓緊了椅背,以至於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他咬著牙:“劫搶……朝廷貢物……”他喘息了幾下,額上的青筋竟也浮現了出來。在這一刻,他所體現出的激憤而又無奈,痛惜而又無措,就如同一個人受了重大打擊之後卻無力反抗的樣子。


    鐵兵一看他的形態更是認定了他的罪行,那明明是隱藏了許久的秘密,突然被人揭穿了才有的惶亂:“陳也,事已至此,希望你能與我們合作,不要做無謂的反抗!”


    陳也終於平靜了下來,但顯然他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能力持鎮定,他悲哀地看著洛戰衣:“洛戰衣,你怎麽說?”


    洛戰衣一觸及他慘然的目光,心中竟陡地一涼,他猶疑地說:“我不知道!但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裝死而隱遁在此?”


    鐵兵冷笑:“那還用說,他自是怕事情敗露,便索性一”死“了之,以掩盡天下耳目!”


    陳也有些呆滯地搖搖頭:“既然如此,那我又何需再說什麽!是的,我便是劫搶貢物的元兇,你們可以不必再追查下去了,一切事,以我為終!”


    洛戰衣皺眉:“陳也,你不想辯解嗎?”


    陳也突然狂笑起來,那笑聲是如此得雄渾高亢,卻又充滿了無盡的蒼涼。笑聲宛如有形之物,洞穿了天際,雲暗風卷,草低蟲潛,洛戰衣也不由為之變色。


    陳也的狂笑聲漸趨寂然,他喃喃道:“辯解嗎?不,我不需要!但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話聲剛落,他猛地抬起右掌,毫不留情地運起全身功力擊向自己心脈。隻聽“砰”的一聲,陳也噴出一大口鮮血,人已直直地倒向地麵。


    洛戰衣要阻止已來不及了,震驚之下,他迅速地奔過去正好接住陳也即將落地的身子。而這時,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也從門外撲了進來,陳意和陳小寶悲痛之極地撲跪在陳也身前:“爹,不要呀,你不能丟下我們!”


    鐵兵目睹這一切的發生,心裏也是百味雜陳,而且明白陳也心脈已斷,恐怕迴天乏術了。


    陳意從洛戰衣手裏搶過陳也,抱住他痛哭起來:“爹,你不能死!你是被冤枉的,你快告訴他們呀!”


    陳小寶卻瘋了似地撲向洛戰衣,對他又打又踢:“你這個壞蛋!是你害死了我爹,我殺了你!”


    洛戰衣並沒還手,隻是麵無表情地立在那兒,已奄奄一息的陳也卻勉強地支起身子:“小寶……不怪他……是爹……錯……”


    陳小寶撲倒在他身上,哭喊著:“不是的!那明明不是你……”


    “小寶……事情已結束了……記住,已結束了……”陳也盯著陳小寶,似是有未盡之言。


    “爹!為什麽?”陳小寶用力搖頭,淚水隨著動作甩灑了出去。


    洛戰衣卻突然想到,若陳也知道玉麒麟是朝廷貢物,那隱藏還來不及又怎會任由陳意拿去找人鑒定?他不由手腳冰涼,俯下身子輕輕問:“陳也,告訴我,你是怎麽讓那些官兵在毫無察覺之下中毒的?”


    陳也嗆咳地笑了幾聲:“那太容易了!隻要……在地上灑下……毒粉……誰一踏進……便中毒而死……”


    洛戰衣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原來如此!怪不得,你隻一個人便將貢物輕而易舉地劫走了。”


    陳也扯了下嘴角,似乎想帶出一絲狂傲,但隨之而來的劇痛卻讓他急吸了一口氣,胸部連連顫動:“我……若無把握又怎敢一人去劫貢物?”


    這一次連鐵兵也聽出不對勁兒了,洛戰衣更是臉色泛白地退了一步,因為他這時已確定陳也絕非劫寶之人。劫貢物的共有五人,但顯然陳也連這個都不知情。他剛才故意以話暗示陳也,劫貢物的隻有一人,其實是借此試探。陳也果然上當,竟也附和著他的話,承認劫貢物的隻有自己一人。想到這兒,洛戰衣心裏痛悔之極,眼見陳也奄奄一息,他更是難過:“為什麽,你為什麽要代人受過?”


    陳也一聽他的話,喘息更巨:“不,是我……”


    “不!不是你!”陳小寶嘶喊著,“爹,洛戰衣說得對,你為什麽要代人受過?”


    “小寶……”


    陳小寶突地站起身:“我去問他!”淚也不抹便狂奔而去。


    洛戰衣心中動疑,陳意卻急唿起來:“爹!爹!你怎麽了?”原來此時的陳也突地急喘了起來,大口大口的血從嘴中湧出,他似是用盡殘餘的力氣,斷斷續續地唱:


    “天……地……蒼……茫……


    路……何……漫……長……,


    我……心……悲……愴……,


    願……與……鷹……翔……”


    歌聲漸弱,終至了無聲息!


    陳意呆楞了半晌,突地狂喊道:“不!不會的!”他用力搖晃著陳也僵直不動的身子,但無論他如何哀痛欲絕,都再也喚不迴陳也的生命了。


    洛戰衣茫然地看著陳也灰敗無色的麵孔,他臨去的時候到底帶走了多少蒼涼,多少悲愴?


    天地蒼茫,路何漫長?


    這是何等的寂寞與淒苦!


    洛戰衣甚至想起了自己,想起他孤軍奮鬥的歲月,想起他滿腔熱情卻為人唾棄。午夜夢迴之際,他多少次對月無眠?


    我心悲愴,願與鷹翔!


    陳意哭著喊著,突然轉向洛戰衣,恨恨地說:“是你!是你逼死了我爹!洛戰衣,你這個劊子手,為什麽冤枉我爹?那玉麒麟根本不是爹爹的,那是小寶從外麵拿迴來的……”他話沒說完,眼前已失去了洛戰衣的身形,鐵兵也隨之追去。


    洛戰衣身形如風,迅疾地奔掠在西山的小道上,但是卻怎麽也看不到陳小寶的身影!是的,他早該想到,也早該從陳氏父子的言行中聽出來,陳小寶與此事必有很大關聯!想到陳意在得知玉麒麟是朝廷貢物時,首先質問的是陳小寶;陳也幾次阻止了陳小寶的話,這一切無不在顯出陳小寶一定知道什麽。若猜得不錯,陳小寶必是知曉誰才是玉麒麟的真正持有者,否則他不會臨跑之前說:“我去問他!”


    洛戰衣暗恨自己剛才的大意。其實也難怪他,在眼見陳也並非真兇卻自斷心脈而死之時,他心緒之亂無以形容,所以才會造成了一時的疏忽。隻是,這時的他萬萬沒有想到,隻這一著棋錯,差一點兒讓他滿盤皆輸。


    到處找不到陳小寶,洛戰衣又飛掠迴來,正迎上半路追來的鐵兵:“鐵老,我們迴去再問問陳意。”


    鐵兵點點頭:“看來事情遠非我們想象得簡單,哎!真沒料到,我們會冤枉了陳也。他的死,我的確要負上責任的!”這鐵兵一向獨斷專行,老而彌辣,平日也好擺擺官威。但他也有可愛的地方,便是做錯了事決不推委搪塞。


    洛戰衣苦笑一下:“我又何嚐不是!”目光一轉,卻看到陳意抱著陳也的屍體緩慢走來。


    洛戰衣迎上,猶豫地問:“你這是……”


    陳意冷聲:“我的家就在山下,我要把我爹帶迴家好好安葬。”說完,頭也不會地向山下走去。


    洛戰衣輕歎一聲:“我護送你迴去。”然後與鐵兵隨後跟去。


    直到三個人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旁側的樹叢中才有一個蒙麵黑衣人拔地而起,他正是在穿燕峰頂將洛戰衣一掌擊落懸崖的黑衣人,此時他的手中卻托著昏迷不醒的陳小寶。(全本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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