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父親花了三百塊錢買迴來了老娘, 那時候的三百塊是一個驚人的數字,幾乎是家裏所有的積蓄, 但是這也是相對來說。


    我還曾經說過, 母親在買迴來的時候, 是個癡呆,但是當時給父親在給母親買了一身新衣服迴村兒的時候,半個村子的人都要口水流下來, 由此可見母親是一個極其貌美,端莊的一個人,像極了電視上民國時期的那種大家閨秀。


    但是每個人在垂涎我母親美色,羨慕我父親的時候,他們會吃不到葡萄就嫌葡萄酸的說道:“ 長的好看又咋地? 那是個憨子。”----甚至在很長的時間裏, 我考上大學的事兒在方圓幾個村子頗為勵誌,別人會說, 你看看人家老娘是個傻子,孩子都能考上大學, 我不憨不傻的,孩子咋這麽不爭氣呢?


    我說這麽多, 可以用一句誅心的話來總結。


    一個貌美但是是傻子的女人, 在二十三年前的行情裏,三百塊,不少了,真不少。----我父親年輕時候也頗為帥氣,並不是娶不到老婆的那種人, 那個年代,長相和勤勞是評判男人的唯一標準, 女孩子還沒有那麽現實, 偏偏的,長相和勤奮, 父親都有, 所以在當時也是有很多人不理解我的父親林語堂, 你什麽女人找不到,偏偏找了個傻子? 還花了三百塊?


    母親的美貌,不止值三百, 卻因為她是一個傻子, 所以才隻能是三百。


    我一直這麽想,從小到大, 我有很多次的思考這個問題, 假如母親不傻, 衝著她的長相和性格, 父親當時是絕對買不起的。


    可是,我的設想, 在此時變成了現實, 我發現我還是無法解答這個題目。


    一個不傻而且貌美的女人, 為什麽三百塊被父親買迴了家?


    二十三年前, 民風還比較淳樸,但是我也聽說過當時有買賣人口的現象發生, 可是現在我看母親,不僅不傻,而且還頗為智慧。


    如果她是在當時被人販子拐賣,迫不得已的來到了我們村, 那麽二十多年了,她為什麽可以這麽安靜, 並且任憑大家,甚至連自己的兒子都認為自己是傻子,而從未出聲辯解?


    我忽然發現, 我們家裏, 最大的謎團不是二叔, 而是我老娘, 一個隻知道是被三百塊錢買來, 卻不知道她的過去, 她這樣一個人又是為什麽可以在林家莊裝瘋賣傻二十多年呢?


    我想到這裏的時候, 感覺異常的冰冷, 二叔我看不透, 不知道敢不敢相信, 這無所謂, 他是一個外來人, 不管怎麽樣融入我的生活都還需要時間, 可是母親呢? 一個我認識了二十多年的人, 忽然顛覆了我對她所有的印象。


    我林小凡在此時, 忽然發現, 我竟然不認識我自己的老娘了。


    但是這是自己的老娘,她能忽然變的正常,我也高興, 所以我不想聽胖子說她的問題,怎麽說呢,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自欺欺人。


    “走去, 看看我二叔。”我對胖子道。


    胖子是個七竅玲瓏心, 他在我捂住他的嘴巴的時候就知道我在此時做出的選擇,看了我一眼,沒有說什麽。 我們兩個一起出了門兒,直奔打穀場,去看我二叔,他再一次去做什麽。


    我們還沒有到打穀場,就看到二叔蹣跚的身影走了過來, 他看到我們,直接沉聲道:“ 走, 迴去。”


    說完這句話,他整個人就癱軟了下來。


    此刻胖子抬頭,看到天上的兩輪明月,漸漸的合二為一, 也舒了一口氣, 其實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今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但是看到胖子的表情我整個人也輕鬆了下來。


    終於要完事兒了麽?


    我們攙著二叔迴了家, 到家裏的時候,看到了我奶奶, 她被林小妖給攙扶著, 紅著眼睛,目光呆滯。 這麽一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兒, 讓這個本來非常潑辣的老人哭幹了眼淚, 奶奶本來是對二叔無感的人, 平時隻是默認他在這個家的存在, 但是卻從未跟他說過話。 此時看到被我和胖子抬迴來的二叔, 奶奶道:“ 小凡, 你二叔他?”


    “隻是暈過去了, 不會有事兒的。” 我紅著眼睛對奶奶道。


    一夜之間,我家裏躺下了兩個男人, 這對於一個家庭來說, 是一場災難。


    此時家裏的人看似忙碌, 卻根本就不知道在忙碌什麽玩意兒, 假如是尋常的病人暈倒, 那肯定是抓緊時間送去醫院, 可是這樣的情況, 我們連他們經曆了什麽都不知道, 又怎麽對症下藥。


    父親是不能驚動的。


    二叔的暈倒,又要何時才能醒來?


    “天色不早了, 該睡就去睡! 天塌了, 咱們老林家抗的住!” 奶奶在這個時候, 卻忽然發話, 根本就容不得別人質疑。


    我不想忤逆這個現在故作堅強老人的意圖, 雖然現在出了這麽大的事兒, 我們還是各自迴自己的房間, 看著躺在我身邊氣若遊絲的二叔, 和隔壁命懸一線的父親, 我這個村民們眼中的大學生, 徹底的慌了神。 不知不覺之中,抱著腦袋竟然睡著了。


    這一夜,我又做了一個夢, 夢到我爺爺,跪在我家門口, 任憑我怎麽跟他說話, 他都不抬頭, 他穿著一身墨綠色的青白相間的壽衣。


    跪在門口輕輕的抽泣。


    當我從夢中驚醒的時候, 睜看眼, 剛好看到二叔睜著眼在看著我, 我道:“ 二叔, 你什麽時候醒了?”


    “就剛才。”二叔直起了身。


    一下子就沉默了下來, 我有千言萬語想要問, 卻無法在二叔最虛弱的時候張口。


    “小凡, 我知道, 你肯定對我有很多的疑惑, 我也的確有很多事兒瞞著你, 現在還不到說的時候, 但是有一句話, 我從未想過害林家, 你爺爺的死, 是與我有關, 卻絕非我所願。” 二叔緩緩的道。


    “沒事兒, 您先養好身子。” 我聽他這麽說, 隻感覺深深的無奈。


    “其實昨天晚上, 你爸他是必死之局, 他能不能醒來, 還不一定。”二叔道。


    “二叔,現在我不想說這個, 我現在最後悔的是, 為什麽我當初不聽爺爺的勸告, 為什麽沒有搬出林家莊, 如果早走了, 你和我爸就都不會有事兒。” 我低聲說道。


    “躲不掉的, 這是債, 總是要還的。” 二叔幽幽的對我道。


    這是債,這是天意,這是命。 這三句話, 是我這輩子聽過最讓人失落的話, 畢竟,像毛太祖那樣可以說出與天鬥地鬥人鬥其樂無窮的蕩氣迴腸。


    第六十四章 紙人


    二叔的醒來絕對是讓大家舒出一口氣的事兒,雖然二叔這個人平時不苟言笑,跟大家的關係並不好,但是起碼大家也是把他當成一家人的,他出了問題,大家也一直都在擔心。


    今天早上,吳妙可已經慣例的早起起來做早飯,等他們叫我們出來吃飯,家裏已經陸續的來了人,林三水是一早就來了,跟胖子一起站在門口,不敢進門兒。


    胖子還在愧疚自己昨晚的落荒而逃,林三水對我家的情緒頗為糾結,一是吳妙可在,而他作為村長,昨天晚上就該來的,可是他沒有。


    “小凡,你爸爸他沒事兒吧?”林三水看到我,愧疚的道。


    “情況還不明確,應該不會有什麽事兒。”我道。


    “要不要送醫院去檢查檢查?我們不說,醫生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出事兒的,不是嗎?”林三水道。


    “再看看吧,現在我更相信劉先生和我二叔。”我對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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