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一每迴進到小館的夥房,就會看到王遠給他準備的兩筐大蘿卜。見此,他也沒有多話,走到案台邊卷起袖子,就提刀拿起蘿卜切絲。


    每迴他幾乎都要切足六到七個時辰,才會離開迴府。


    當他切了三天蘿卜絲後,王遠看了看他堆放在筐裏的蘿卜絲,投出一抹讚賞的微笑:“我想,明天可以試試切土豆絲。”


    次日,當他來到小館,看到兩筐大蘿卜換成兩筐雞蛋大小的土豆。當他按要求把土豆削皮後,土豆也就變得更小了,同是切絲,相比起切蘿卜的得心應手,此時,切起這樣的小土豆,他就倍感力不從心。


    他練了大半天,也隻是切完了半筐土豆,而且,切成的土豆絲都是粗細不均,很是難看。他見勞心費力用蘿卜練了三天刀工,這一下又被打迴原形,他感到很沮喪,這一走神,菜刀就切到了手指。


    恰好,王遠有個規矩,隻要袁一切到手指,就得放下手頭的活,然後,來到院中拿起那口裝著沙土的鍋,用左手顛鍋一百下。


    因為,顛鍋需要很大的力度,所以,每當他把沙土拋到半空,再迴落到鍋中時,他手指的刀傷就會異常疼痛。


    王遠這樣做,並不是故意折磨人,而是有一番道理。每個廚子都得愛護自己的手,因為,那就像他們的生命。即便是初學者,隻要專心致誌地用刀,就絕不會傷到自己的手,除非,他手在切菜,心思卻在想別的事,那就容易切傷手指。


    所以,他罰袁一顛鍋,就是要用疼痛讓袁一記住,不管什麽時候,隻要拿起菜刀,就得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切土豆絲。


    雅集這日,袁一找了個由頭向王遠告了一天假。


    清晨,袁一正站在窗邊眺望,遠遠地看著府中的下人或抬或搬,或張燈或結彩,正為今晚即將到來的雅集忙碌著。


    他呆望了許久,從懷中掏出那個布偶,喃喃自語道:“我知道。你向來都喜歡熱鬧。嚴格來說,我們第一次見麵也是在雅集上,雖然,那次相見不怎麽愉快,可若沒有那次的不愉快。想必,現在我們隻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說著,他用指尖輕輕摸了摸布偶的臉蛋,皺眉道:“那樣,我們都會更快樂些嗎?”


    說著,他抿著嘴低頭陷入了沉思,好似在想象那些未發生之事,良久後,他抬頭凝望著布偶,喃喃道:“沒有遇見,沒有進宮,現在,我可能還是個碌碌無為的倒黴捕役,繼續遊戲人生,繼續怨天尤人,繼續誤解母親的苦心。不會懂得功成名就的滋味,不解其中的辛酸苦楚。也不會知道,心的空洞,無力是需要一個人來填補,即便隻是曾經擁有過,隻要她存在著,能夠想念,偶爾能夠見到,那麽,就算是失去,心也會有所寄托,不再無家可歸。”


    他臉上露出一抹輕微的笑意,又摸了摸布偶的臉蛋:“所以,我覺得,我不會更快樂。”說著,他變得黯然神傷,聲音也低沉起來:“失去你,是我經曆過最壞的事,那麽,最好的事就是曾擁有過你。幸好,那時的你喜好亂摔醋壇,而那時的我又偏好英雄救美,我們才會有那樣不愉快的相遇。”


    驟然間,他感到一陣難以抑製的心痛,他手撐著窗框低著頭,良久後,方才平複。他站直身子,將布偶收迴兜裏,邁開步子,走了出去。


    雅集將會在前院舉行,袁一便想著上那兒走走,算是做個樣子給府裏的人和葉雙雙看看,讓大家知道,他這個主辦人在最後關頭,對雅集也是盡過心的。


    袁一去往前院的路上,恰好遇見了尹玉書,隻見他抱著賬本和一遝付款票據,將袁一攔在了半道上,然後,喋喋不休地說著,葉雙雙籌辦的雅集要多燒錢。


    譬如,雅集上所用的酒壺她都要求必須是銀製的,而且,每一把壺的款式,花紋必須統一。酒杯又必須是素白玉杯。再是,茶盞和茶壺必須是越窯的秘色瓷,杯碟碗具又必須是定窯白瓷。筷子必須是包銀描金的,案幾是黃花梨的翹頭案,鋪設的地毯必須是羊毛波斯地毯。垂掛的綢花和彩綢也都是些上等貨色。


    最嘔人的是雅集的夜宴,郡王府明明有那麽多廚子可以用,可她偏偏要花重金請外麵的廚子,不僅是掌勺,就連擺盤的,做點心切水果的都是從外麵請來的。


    還有,郡王府的樂師舞娘,已經夠出類拔萃了,可她偏看不上,硬要花了上千兩銀子請來個女子樂坊和幾個波斯舞娘。


    袁一邊聽著尹玉書的抱怨,邊翻看著一張張數目大得驚人的付款票據,而後,雲淡風輕地來了句:“雅集看上去是挺費錢,可郡王府銀兩充足,就算讓葉老板再揮霍個十次,八次也是扛得住的。”


    尹玉書皺眉道:“十次?八次?郡王真打算要辦這麽多迴雅集嗎?”


    “看情況而定吧!”


    尹玉書舔了舔嘴唇:“我覺得,郡王不像是喜歡熱鬧的人,更不屑結識權貴。為何會要辦雅集?”


    “有些物品很好,可自己又不需要,就想找來一些識貨之人。”


    “郡王所說的物品,指的是十二美人嗎?”


    袁一沒有說話,隻是笑了笑,便轉身離去。


    來到前院,袁一看到身著狐裘的葉雙雙正指揮著幾個小廝鋪設地毯,她見袁一來了,笑道:“我這雅集籌備了這些天,咱們郡王總算挑在萬事俱備之日,帶著東風來走過場了!”


    聽到這話中似有責備之意,袁一笑了笑:“有你就能萬事俱備,要是東風天天都來吹一遭,恐怕幫忙不成,反倒成了添亂。所以,現在來得正是時候。”


    葉雙雙點點頭:“這樣一說,倒也有幾分道理。現在,萬事俱備了,東風也到了。雅集也就沒問題了,我也可以暫且清閑一日。”說著,她將手中的冊子交給一旁的丁管事,用吩咐的口吻道:“剩下的事就交給你了。記住,按我之前交代的做,不允許出現任何差錯!”


    丁管事恭順道:“請葉老板放心,我一定會讓葉老板滿意。”


    葉雙雙點了點頭,而後,走到袁一身邊,挽起他的手,笑道:“可以了。我們走吧!”


    袁一皺眉問道:“去哪裏?”


    “之前,你可是答應過要陪我遊玩一日,應該還記得哦?”


    “記得!雅集就在今晚,一定要選今天嗎?”


    葉雙雙笑了笑:“你也說了,雅集在今晚。所以,沒錯!”見葉雙雙執意如此,袁一也沒轍,隻好陪著她出了府。


    袁一本打算乘馬車出行,可葉雙雙說難得天晴,步行到各處逛逛,走走倒是更有樂趣。


    如此,倆人便在燦爛的陽光下,邁著閑適的步子,行走在長安的街市中,有時遇到一間熟悉的鋪子,或是來到一條曾走過的街道,葉雙雙就會說起曾和袁一在這處買過什麽,那處吃過什麽。


    一路下來,袁一感覺偌大的長安城中,竟藏著這麽多他們的故事,有些,經葉雙雙提起,他還能記得,可很多都已經被他遺忘。


    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八年,而且,又是那麽的微不足道,又有誰能夠一一記下?


    可奇怪的是,葉雙雙竟能對這些事如數家珍,好似它們都如昨日剛發生的一般。有了這樣的疑問,他看了眼滔滔不絕說著往事的葉雙雙,隨口問道:“你怎麽記得這麽清楚?”


    見他一臉不可思議,葉雙雙笑了笑:“因為,我記性好。若別人對我好,我就好好記住。若別人對我歹,我也會記著。然後,等時機一到,我就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你應該慶幸,當時對我還不錯。”


    他輕微地搖了搖頭,心口不一道:“是啊!我還真該慶幸!”


    這時,他們已走到街口,隱隱聞到一陣臭味,葉雙雙微微一笑:“這應該是臭豆腐的味道。不知道,這是不是王嬸家的臭豆腐?”


    說罷,葉雙雙便循著臭香找到了炸臭豆腐的小攤,一看掛在攤子上迎風飛揚的店招上寫著“王嬸正宗臭豆腐”。葉雙雙便拉起袁一,邁著歡快的步子,來到小攤前,舉起兩根手指,笑道:“王嬸,我要兩份臭豆腐。”


    見狀,袁一皺眉道:“你還是這麽喜歡吃這玩意?一吃就是兩份?”


    葉雙雙搖搖頭:“我吃一份就夠了,另一份是替你買的。”


    “我好像沒說要吃吧?”


    “我知道。可老規矩,為讓你不嫌棄我,我們就得臭味相投。”


    袁一不情願道:“我向來對這玩意”


    葉雙雙打斷道:“你應該知道,今天,我負責做主,你負責陪玩。”說著,她加重話語道:“所以,必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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