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尹玉書的怒不可遏,袁一則顯得尤為平靜:“蓄意報複?你究竟做了什麽,要逼得我使出仗勢淩人,這樣可笑手段來報複你?”


    他這樣一問,尹玉書頓時語塞。


    正在倆人陷入沉默之時,梅仁恰好來到正院,他剛走到玉蘭樹下,就誇起丁管事:“袁哥,我真得說說,這丁管事真是個大好人,我隻是讓他給我安排一間廂房,住上個一年半載,可他卻給我分了一間院子。你是不知道,那院子有多寬闊,風景有多好,房裏的擺設有多”


    他邊說,邊往紗帳裏走,當他看到背著身子尹玉書,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就是新來的知事吧?”


    這時,尹玉書轉過頭,當看到他的正臉,梅仁像見了鬼似的彈到一旁,道:“尹玉書?怎麽是你?你來這裏幹嘛?”


    當看到梅仁的反應,尹玉書皺眉道:“你不知道我要來嗎?”


    梅仁冷冷一笑:“瞧你問得。你有通知我嗎?”


    尹玉書看了眼袁一,懷疑道:“難道他沒跟你說過,我來郡王府的事嗎?”


    梅仁心思向來簡單,聽尹玉書這麽問,他也是一頭霧水:“袁哥?他昨天晚上才住進來,怎麽會知道今天你會來?你有通知他嗎?別瞎掰那些沒用話,你這王八蛋來這裏究竟要幹嘛?”


    尹玉書沒有理會梅仁,低頭沉思了片刻,用查探的眼神看著袁一,問道:“這麽說來,我被貶的事,真與你無關?”


    袁一站起身,打量了眼尹玉書,笑了笑道:“你也算是混跡在官場,怎麽連樹倒彌孫散的道理都不明白?李泰仁和楊誌已經倒台,現在也到了清算彌孫的時候。你做知府不過一年,在朝廷一無人脈,二無背景,你覺得這個知府的位子能有多牢靠?”


    尹玉書深感認同的點點:“這個道理,我也明白。可芝麻綠豆大的官那麽多,為什麽偏偏要把我調遣到你府中做知事?”


    其實,當袁一看到尹玉書,心中也有類似的疑問,可轉念一想,有誰最能清楚他與尹玉書之間的關係?又最能看透尹玉書給了他多大的背叛?並且,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又可以毫無鋪墊地將尹玉書從知府變成知事?


    顯然,能夠知曉這一切,又能夠這樣隻手遮天的人,除了武後,還能有誰?


    如果,賞賜他金銀財富,美人佳宅是想迷惑他,逐步消除他對太平殘留的念想。那麽,把尹玉書送來做郡王府知事,討好痕跡就太過明顯。


    可武後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點,就是他向來不熱衷報複,更厭惡挖空心思地迫害別人,所以,他不會因此而感謝武後。


    他心裏雖然猜到是武後所為,可嘴上卻說:“我以前得罪了驃騎將軍,被貶到長安捕衙,雖然破了許多大案,可功勞硬是被記到了別人頭上,做了整整三年捕役,沒有升過官,沒有漲過一枚銅錢的俸祿。知道為什麽嗎?”


    尹玉書若有所思道:“因為,你得罪的人是驃騎將軍?”


    “沒錯。一些畏懼他權勢的人,自然不敢用我,而一些想要討好他的人,便想把我踩進地底,以此向他示好。”


    尹玉書深深吸了口氣,用無比沮喪的眼神看著他:“這麽說,就算你什麽都不做,我也永無翻身之日。”


    袁一搖搖頭:“我不是驃騎將軍,而你也沒有得罪我。以你在突厥和吐蕃的功勞,做個知府綽綽有餘,隻是你時運不濟,還沒站穩腳跟,就碰上了李泰仁和楊誌倒台。”


    尹玉書一臉苦笑:“我沒得罪你?你這是口是心非。”


    袁一直言道:“之前,在吐蕃我兵行險招,加之,錯信了那兩個混蛋,才會身陷死地。我知道,你雖然不是仗義之士,可也絕不是卑鄙之人。既然,李泰仁和楊誌同吐蕃讚普聯起手來陷害我,如果你不讚同,隻有死路一條。比起一個為我而死的兄弟,我更希望看到一個活著的屬下。”


    見袁一說得真誠,不像是虛偽之言,尹玉書心中頓時百感交集。他垂下視線,羞愧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強忍住的淚水沒過眼眶,順著臉頰流下,他聲音哽咽道:“我的確不配做郡王的兄弟。當那兩個混蛋提出,要向吐蕃人透漏你們的行蹤,半路伏擊你們時,我真想過抗爭。可以當時的情況來說,他們完全掌控了軍隊,又已經與吐蕃談好了議和條件,憑我一己之力,如何能與他們抗爭?”


    說著,他深深吸了口氣:“我就是把一切看得太明白,把一切掂量得太清楚,才會不抱任何幻想!不敢有任何僥幸!也沒有足夠的衝動,做出一些有血性的事情!”


    聽到這兒,一旁緊緊握著拳的梅仁,終於忍不住上前抓起他的衣領,怒吼道:“他們都已經枉死,你說這些是在真心懺悔你的罪行,還在博取我們的同情?”


    尹玉書眼泛淚光道:“這些年,我們從突厥到吐蕃打了多少場惡戰?打了多少險戰?又從鬼門關中走過多少次?我知道的,體會到的不會比你少。你同他們出生入死,難道我就沒有嗎?你把他們看作兄弟,我也一樣!你不是我,沒有經曆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掙紮,沒有體會過被迫出賣兄弟的恥辱,更沒有整日整夜的被愧疚,悔恨折磨得夜不能寐!”


    聽他說著,梅仁想到那些慘死吐蕃的兄弟,不由得淚流滿麵:“你既然愧疚,悔恨,那你迴到大唐後,為什麽不替我們洗刷冤屈?還心安理得去到吉州做你的知府?”


    尹玉書道:“大唐一直受到吐蕃掣肘,李泰仁和楊誌凱旋歸來,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這意味著皇上終於揚眉吐氣,意味他們則成了百姓心目中的英雄。他們用齷齪手段將所有功勞占為己有,可皇上並不知道,百姓也並不知道。我一個小小的知府,如何讓皇上取信於我?如何逆轉被蒙蔽的民意?如何與兩個王爺抗衡?”


    這時,梅仁的怒火被尹玉書的這番話澆滅了大半,或許,梅仁心裏清楚,以尹玉書的能力,根本就幫不了他們,可正真讓他感到氣憤的不是尹玉書沒有幫到他們,而是,他什麽都沒有做。


    見梅仁沒有說話,尹玉書繼續道:“我知道,不管我說什麽,在你眼裏我都是一個罪人。或許,你隻知道,戰場是一個殘酷,血腥,成為王,敗為寇的地方。可並不知道,權力場上也是這樣,而且,還充滿了各種醜陋。不管,你是自願還被迫,隻要踏上這片戰場,你想活,就要準守遊戲規則,想要活得體麵,就要參與這樣的遊戲。”


    梅仁揮手,將一記重拳打在尹玉書臉上,對著摔到地上的尹玉書,怒吼道:“你給我收起那些屁話!你就是背叛了我們!你就是卑鄙!你就是無恥!不要扯出那些你憑空捏造的權力?遊戲規則?以為這樣,你就能開脫,變成一個受害者嗎?太可笑了。”


    躺在地上的尹玉書摸了摸嘴角的血跡,大聲笑了起來,像是苦笑,又像是嘲笑梅仁的無知。他看向一旁沉默不語袁一,道:“你覺得我說的是屁話,是憑空捏造。可以問問我們的郡王,我說的是事實,還是屁話?”


    梅仁用迷茫的眼神看著袁一,像是在等待他的答案,可他什麽都沒有說,好像默認了尹玉書說的話。


    見此,梅仁無力地搖了搖頭:“我不覺得,你說的是事實。”


    尹玉書站起身,向著梅仁投出一絲嘲弄的冷笑:“你不覺得,是因為你還沒有幸到過那片戰場,不過,等我替郡王寫好升你做折衝將軍的公文,你就會一步一步走進那片戰場。拳頭保護不了自己,也傷不了人,記得拿好你真正的武器!”


    說罷,他轉身向袁一道:“若郡王沒什麽吩咐,那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見袁一緩緩地揚了揚手,尹玉書便轉身而去。


    見此,梅仁憤憤不平道:“袁哥,你不是真要把那個混蛋,留在郡王府做知事吧?”


    “不然呢?”


    梅仁臉上出現一抹狡黠的微笑:“你現在可是郡王,他正好成了你府中的知事。我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給剁成肉泥,拿去喂狗!”


    袁一打量了他一眼,點點頭:“如果這真是你想要的,那這事就交給你去辦。記得殺的時候麻利點,放血時注意點,別把宅子弄髒了。還有,剁肉時,把大腿骨,頭蓋骨用錘子都砸碎了,不然,會剁不爛。像牙齒啊,眼睛珠子啊,這些要”


    聽袁一說著,梅仁不由得泛起陣陣惡心,他擺了擺手:“這些我都不在行,不能找專業點的人來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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