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後用教訓的口吻道:“你身為吏部之首,對事務連最基本的判斷都沒有,如果都像你這麽辦事,那朝廷不都亂了套!今日,本宮就小懲大誡,罰你一年俸祿,若再有下次,絕不輕饒!”


    周尚書心想,自從聖上病重,朝廷大事幾乎全都交由武後和太子李顯處理。李顯一則才能有限,二則熱衷馬球,因而,他對朝廷之事並不怎麽上心。


    如此,朝廷事務和重大的決策幾乎都是武後在處理,她雖然隻是個婦人,可她將一切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條,對官員的管理更是尤為嚴苛。這次,她隻是罰了自己一年的俸祿,算是難得的仁慈。


    這樣想著,周尚書急忙謝過恩,待武後吩咐他告退,他便帶著如釋重負的心情起身離去。


    見周尚書離開麟徳殿,武後看了眼袁一握在手中的金鎖,若有所指道:“你今天運氣好,撿到一個軟柿子,下次恐怕就沒這麽走運了!”


    袁一低頭看著手中的金鎖沒有說話,他不得不佩服,武後這種既能看透一切,又能掌控一切的能力。


    武後看了眼一旁的上官婉兒,吩咐道:“婉兒,你替本宮送榮郡王迴府。還有,你交代府中管事,要對他主子的穿著禮儀要多盡心,別讓他失禮於人前,糟蹋了郡王的身份。”


    上官婉兒躬身領命道:“是。”


    這時,袁一和上官婉兒已經出了麟德殿,正往宮外走。各懷心事的倆人沒有說話,隻顧走著腳下的路。當走到一個岔路口時,上官婉兒指了指左邊的道:“走這邊吧!”


    袁一對出宮的每條路都很熟悉,見上官婉兒指了這條路,他滿臉不解道:“從這條路出宮要遠了很多。”


    上官婉兒解釋道:“我出宮通常都會走這條路,離安排馬車的地方要近一些。”


    袁一點點頭:“好吧!”


    當達成共識,他們便一齊邁開步子,上官婉兒抿了抿嘴道:“迴到長安,對你來說應該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袁一抬頭看了眼上官婉兒,隻見她神情裏滿是擔憂,袁一心中不由五味雜陳,他沉默了片刻,裝出一副笑臉:“我覺得,迴到長安接受高官厚祿,享受榮華富貴,不但是件容易的事,還是一件美事。不過,獲得到這些,那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


    上官婉兒皺著眉,搖了搖頭道:“沒人有比我更清楚,你是怎樣的人。不管我看到什麽,聽到什麽,我始終相信你,相信你的無可奈何。”


    見上官婉兒說得真摯,袁一頓時心生感動,他心想,當年,若上官婉兒跟他出了宮,恐怕他們早已成了夫妻,在市井之中過著平淡的日子。


    如此,之後的許多事情就不會發生,他不會再做捕役,不會進神兵司,也不會在幻境裏對令月愛得無法自拔,更不會妄想在現實世界裏與她再續前緣。若之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那他與太平也不會承受如今的痛苦折磨。


    想到這兒,他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現在他隻期望太平能夠盡早走出陰霾,不用像他這樣每日承受蝕心之痛的煎熬。


    他想要對上官婉兒說些什麽,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因而,他隻能沉默不語。


    他們走到一處清幽之地,隻見延綿的碧水從兩側的亭台樓閣間饒過,嶙峋的湖石堆疊在碧水之畔,顯得尤為雅致。


    在碧水之上有條精巧的複廊,相較一般的遊廊,這樣的複廊在走道中隔上一道牆,在牆上安置一個個漏窗,如此,複廊就有了兩條行道,行人在縱覽身邊風景的同時,還可偶爾駐足透過漏窗賞玩另一側半遮半掩的美景,或是窺視另一側行道上路過的行人,如此,便增添了許多賞景趣味。


    袁一和上官婉兒走在這樣的複廊中,又有如此美景當前,可惜倆人都是滿腹心思,無暇欣賞。就在這時,複廊另一側出現了兩個腳步聲,低著頭的袁一眉梢上揚,突然停下腳步。


    見袁一僵立在那兒,上官婉兒也停了下來,問道:“怎麽了?”


    袁一轉頭看了眼牆上的漏窗,抿了抿嘴道:“是他們。”


    “他們?”正在上官婉兒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感到困惑時,聽到另一側響起薛紹的聲音:“起風了,穿上這個,別著涼了。”


    上官婉兒走到漏窗前,透過其間的漏洞,看到身著藍色銀絲繡瑞獸紋錦袍,頭戴玉冠的薛紹拿著手中的錦緞披風走到太平跟前,隻見他嗬護備至給太平係著披風。


    係好披風,薛紹牽起太平的手,柔聲道:“可以了。走吧!”


    太平望著薛紹,神情盡是擔憂:“父皇怎麽會病得這麽重?我好害怕,他會可我什麽都做不了。”說著,太平的眼淚就如斷線的珠子,簌簌往下落。


    薛紹心疼地替她擦著眼淚,安慰道:“太醫們醫術高明,一定會傾盡全力替聖上醫治。剛才,聖上不是說了嗎,隻要公主每天都能進宮陪陪他,他就特別開心,連病也好了許多。”


    太平點點頭:“以後,我每天都進宮陪他,讓他開心。”


    “知道你傷心成這樣,聖上可不會開心,所以,從現在開始為了聖上,你要學著開心一點。”


    聽到這話,太平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嗯。我會的。”說著,她突然低下頭,沉默了片刻,她感激的眼神看著薛紹:“每當我遭遇痛苦煎熬的時候,你總會陪在我身邊,同我一起渡過。一次是在善水觀,再一次就是如今。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不會選擇他,也絕不會負你。”


    看到這裏,上官婉兒轉頭看向,呆立在身邊的袁一,隻見他麵無表情,看不到傷心,也看不出釋然。


    此時,他邁開步子,自顧自地往前麵去了,上官婉兒正要跟他的步子,離開時,又聽到太平對薛紹說道:“可惜,時光不能倒流,我對你恐怕隻能虧欠。”


    此時,背著身的上官婉兒雖然不能看到那邊的情形,可她能夠想象到薛紹聽到這番話,該有多失落。


    她看著這條曲折迂迴,好似沒有盡頭的複廊,心中突生出許多感慨,她覺得袁一和太平的如今的關係就像這條複廊,明明深愛著彼此,卻無法逾越命運橫隔在他們之間的這道高牆。


    他們躲在牆角通過小小的漏窗窺視對方,能看到彼此生活的軌跡,卻再也看不到彼此內心的世界。


    袁一和上官婉兒坐上馬車出了宮門,一路穿街過巷來到一處頗有氣勢的府邸前。馬車剛停穩,府中那扇朱漆銅釘大門就被打開,數十名打扮得體的男仆,婢女就快步從府中走出,來到馬車前分成兩列,躬身迎接他們的主子。


    袁一走出馬車剛要下來時,一個長得挺精神的小夥一溜煙地跑到馬車前,“噗通”一聲以手撐地跪在地上。見狀,袁一極為不解道:“你這是幹嘛?”


    小夥偏著頭,笑得很殷勤道:“小人,這是伺候郡王下車。小人的肉厚,可比腳凳踩著軟多了,郡王可以試試。”


    這時,沒處下腳的袁一看了眼立在兩旁的下人,見他們都是一臉平常,好像對這樣惡心至極的討好不以為然。


    上官婉兒見袁一遲遲沒有下車,便走了出來,看了眼蹲在地上的小夥,對袁一道:“郡王,看來您府中的家仆多得都能當腳凳使了,奴婢給您出一個主意,不如賣掉幾個家仆,換幾個像樣的腳凳來。”


    袁一點點頭,一臉正經道:“這主意不錯!”


    一旁的王府管事是個聰明人,聽到他倆這般一唱一和,就知道這位新主,不像上一位主子那樣喜好奉承。


    因而,他便急忙上前,一把揪起小夥的耳朵,邊將他拽起,邊罵道:“你這沒臉的東西,府裏沒有腳凳嗎?咱們郡王出了名的愛惜下屬,你真要討他歡心就踏踏實實做事,別玩這些阿諛奉承的把戲!”


    在管事教訓小夥之時,已經有人從門房那兒拿來腳凳,待袁一和上官婉兒走下馬車,從府裏走出兩個仆人,隻見他們抬著一卷地毯,當袁一的腳剛落地,他們就把地毯往地上一拋,猩紅的地毯就順著府前的台階滾到袁一腳邊。


    見此,袁一看了眼身邊的管事,道:“這還真夠隆重。”


    管事笑道:“以後,郡王就是咱們的主子,迎接主子自然是越隆重,越能體現咱們這些奴才的心意。”


    袁一走上地毯,又有家仆將掛在竹篙上的炮仗點燃,一時間響聲震天。


    之後,從府中響起一陣鑼鼓聲,不多時,兩隻舞獅就搖頭晃腦地從府中走出,圍著袁一和上官婉兒跳起歡騰的舞步。


    在舞獅的相隨下,袁一走上台階,當看到懸掛在府門上“榮郡王府”幾個燙金大字,他突然停下了腳步,往四周看了眼,皺眉想了片刻,向一旁的上官婉兒問道:“這不是賀蘭敏之的宅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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