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一有了決定,便如期到樹林赴約,他以為與武後的交易,隻是失去了他擁有的全部。可是他不知道,武後這個魔鬼不僅要奪走了他最愛的人,還要給他戴上了奴隸的枷鎖,讓他失去自由,成為一個權力棋盤上任人擺布的棋子。


    這場陰謀,這次交易都是因為太平而起,可她卻像個局外人,從始至終都被蒙在鼓裏。因而,當她突然好轉,漸漸康複,她隻當是老天眷顧,除了感恩,她也倍加珍惜現在的幸福生活。


    太平總會把這種幸福表現在臉上,言語間,甚至各種細微的動作中,而袁一也會這樣做,不過,太平的幸福是發自內心的,而袁一隻能算是強顏歡笑。


    這些日子,他在太平麵前盡量表現得一如往常,努力維持著一貫的生活軌跡,小心地掩蓋著即將開始的謊言。


    當他知道自己要說這樣的謊言時,他知道這是天底下最惡毒的謊言,而且,還需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圓這個謊。


    即使他什麽都知道,可他別無選擇。他想,如果能讓太平幸福,自己做一輩子混蛋又有什麽所謂!


    他以為自己準備好了,可以勇敢麵對,毫無顧忌地放手。


    可這晚,他打獵迴到家,看到案幾上擺著幾道秀色可餐的小菜,正納悶時,看到太平拿著一碟紅燒魚走進房中,看到袁一愣在那兒,便道:“你去洗手,就快吃飯了。”


    袁一迴過神,疑惑道:“今天,我在樹林打獵時,看到寧謠也在那兒,這些菜是?”


    太平滿臉得意道:“今天的這些菜全都是我親手做的,不錯吧!”


    看著一道道做得像模像樣的菜,袁一不由得泛起陣陣心酸,以前的太平十指不沾陽春水,現在卻為自己做出這樣好的飯菜。她下了多大的決心,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又忍受了多少的辛苦,才能做出這樣好的菜?


    見他陷入沉思,太平放下手中的魚,拍了拍他道:“怎麽不說話了?是被你娘子的廚藝嚇到了麽?”


    袁一笑了笑:“是啊!我真被嚇到了。”


    太平看了他一眼:“我發現你最近老是晃神,是不是做了什麽壞事?”


    “哪有!可能最近感覺有些累,才會這樣。”說著,他便走到案幾邊,指著那碟賣相不錯的紅燒魚,轉移話題道:“這魚也是娘子做的嗎?”


    “當然!”太平走上前,拿起一雙筷子遞給他道:“你嚐嚐,看味道怎麽樣?”


    袁一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放到嘴裏,這是他繼蘿卜絲之後,第二次品嚐太平的廚藝。當魚肉碰到舌頭時,他感覺如膽汁一般苦,如濃醋一般酸。此時,他舌尖嚐到的味道,就如同他心中的滋味,酸的是失去,苦的是一輩子失去。


    他經曆過人生的起起落落,直麵過最殘酷的戰爭,也見識過人性的醜陋,並且能夠無視這種殘酷,這種醜陋。這些閱曆讓他的心飽經風霜,變得堅如銅牆,硬如磐石,任何事物都無法將其撼動。


    可就在一瞬間,一塊小小的魚肉就把他辛苦建立起的堅強,剛硬敲得粉碎,他變得脆弱不堪,連控製眼淚的力量都沒有,隻能任由淚水決堤而來,傾瀉而下。


    這時,一旁的太平見他流淚,不由得愣了片刻,而後,拿起筷子也夾了些魚肉放到嘴裏嚐了嚐,感覺鹹得難以下咽,慌忙吐了出來,又拿起一旁的茶漱了漱口。


    太平摸了摸額頭:“這魚,鹽放得好像有些多了。”說著,她看了眼袁一,皺眉道:“雖然是鹹了些,可也不至於難吃到哭吧!”


    聽到這話,袁一方才迴過神來,他抹去眼淚,笑了笑:“沒有。剛才眼睛進了沙子。我先去洗手。”


    他轉身落荒而逃,他希望能盡快掩蓋自己的脆弱,以最好的偽裝再次出現在太平麵前,更希望武後的那些計劃能夠早些進行。他怕自己會脆弱得向太平袒露一切,也怕自己會重蹈覆轍,帶著太平遠走高飛,又害她再一次承受武後的懲罰。


    可終究他還是將這些念頭忍住了,在煎熬中等待著幸福的結束,痛苦的開始。


    這日傍晚,正在房中呆坐的袁一聽到敲門聲,便起身開門,看到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男子,他將一封信交到袁一手中,道:“侯爺,讓卑職傳話,一切安排妥當,若已下定決心,按計劃進行。”


    袁一沉默許久,深深吸了口氣:“我已經決定好了。”


    男子點點頭,轉身而去。


    袁一迴到房中,將信湊到剛點好的燭火下,他看到信上內容十分簡單:今晚戌時,村南荒宅。


    他剛看過信,就聽到園門被推開的聲音,他知道是太平從河邊洗衣裳迴來了。見此,他心想,男子剛走,太平就迴來了,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神兵司布局之精心一如當年。


    當太平走到門外,他把信放到燭火邊點燃,卻刻意保留下村南荒四個字。見太平推門,他便將燒毀的信紙放到腳下踩了踩。


    這時,走進房裏的太平聞到一陣煙味,而後又看到他腳下的動作,太平極其機敏,見到他的種種舉動,便起了疑心,問道:“最近在村子裏時常看到一些陌生麵孔,方才我從河邊迴來時,又遇到一個陌生男子,看樣子像曾經過這裏,相公有沒有看到?”


    袁一拿起手邊的茶壺倒了杯茶,搖搖頭道:“沒有。獵戶村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裏的村民,娘子不一定全都見過,所以,才會覺得陌生。”


    太平沉思了片刻,點點頭:“可能吧。對了,你記不記得,前幾天我跟你說過,我看到一個很像神兵候的人,可等我追上去,那個人就不見了。”


    她停頓了片刻,繼續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多心,我總覺得,母後雖然走了,可她卻讓神兵候暗中監視我們。”


    袁一走上前拿過太平手中的洗衣桶,笑了笑:“她可是堂堂武皇後,既然開了金口答應成全我們,應該不會反悔,就別再疑神疑鬼了。你也累了,衣裳我去晾,你就坐下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太平點點頭:“也許,真是我想多了。”


    將近戌時,袁一找了個借口出了門,而後,直奔信中所說的村南荒宅。


    當他走到荒宅前,他突然停下腳步,看了看天空淒冷的月色,又看了看四周荒蕪的雜草,殘破的房屋。他心中驟然湧起一陣強烈的痛楚,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方才走上前,用無力的雙手緩緩推開那扇爬滿藤蔓的門。


    此時,神兵候正背著手站在房中,一束束銀色的月光,透過屋頂的破洞照入房中。這樣半明半暗的光線,使得房裏顯得更為靜謐,而晦暗月光下的神兵候顯得更加深不可測。


    袁一走到房中,看了眼背著身子的神兵候:“我來了。”


    神兵候沒有轉過身,隻是點了點頭道:“公主還沒到。本候再問你一句,真要這樣做嗎?”


    “沒錯!公主隻是我獲得高官厚祿的籌碼,既然,我的條件娘娘都答應了,那我就要做戲做得到底,讓公主徹底對我死心,然後,心甘情願地迴到薛駙馬身邊。”


    聽到這話,神兵候轉過身,用一貫敏銳的眼神直視他的眼睛。


    遭遇這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他並沒有半分退縮,依然淡然自若道:“我知道這樣很卑鄙,可我為了大唐,為了皇上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最後,得到了卻是一頂反賊的帽子。若不是我玩狠的,在朝堂上來了那麽一出,反賊的罪名恐怕一輩子都難以洗脫。我再卑鄙,再無恥,也隻是把他們欠我的拿迴來!”


    神兵候長長歎了氣,低頭沉默良久後,方才開口道:“娘娘把這差事交給我時,告訴我,你帶著公主逃婚,其實早有預謀。你的目的就是,脅迫娘娘和聖上給你高官厚祿。”


    神兵候停頓了片刻,方才繼續道:“這些聽起來好像合情合理,可仔細一想,他們主宰天下,現在能滿足你的要求,以後也隨時能給你的東西,甚至你的性命拿迴去。你並不傻,應該懂得這樣的道理。因此,我用了一些方法,明白了你的苦衷。”


    說著,神兵候歎了口氣:“若換做是我,也會這樣做。因為,我比你更清楚,娘娘隻要決定了一件事,哪怕用一輩子也要達到目的。沒想到這迴,她連我都騙了!”


    神兵候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可此時,袁一卻看到他臉上寫滿了憤怒與沮喪,不像尋常主子與臣仆之間該有的情緒。倒像是付出了真摯的情誼,卻受到了對方的欺騙,而表露出的一種傷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華似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湘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湘槿並收藏皇華似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