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白茫茫的艾萊原野上唿嘯而過。


    被卷起的枯葉混雜著雪花,在十多英尺高度之內,以一種無法理解的姿態狂舞著。在這片風雪交雜的天地間,除了一些躲藏在樹林間、灌木叢裏簌簌發抖的兔子和獐子,看不到任何正在行動的活物。


    路上的旅行者們早就選好了地方,安營紮寨,安心地等待風雪過去。


    在一個靠近艾萊隘口的小山坳,就有這樣的一個宿營地。宿營地中,一個加持了保溫法術的帳篷裏,伊妮德剛剛從夢中醒來。


    小小的銀發女孩睜開了雙眼,呆呆地看著帳篷頂端昏暗的魔法光球,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地。


    是啊,已經第三天了,所以……迴來了。


    盯著光球又發了好一會兒呆,小女孩伸了伸胳膊,終於從被窩裏爬了出來。


    伊妮德看了看帳篷,除了自己空無一人。


    今天,是出發的第四天了吧?因為暴風雪的緣故,隊伍的行進速度比自己預想中還要慢上許多。


    從聖瓦倫丁城到這裏,100多英裏的路程走了足足三天,才堪堪來到艾萊隘口附近。


    艾萊隘口,是連接艾萊盆地與王國的唯一通道,也是群山環繞的艾萊盆地的唯一出口。通過了這道關隘,天氣狀況大概就會有所好轉吧?伊妮德猜想到。


    亞倫大陸的天氣,完全違背了地球上大部分地理、氣候的常識。極南和極北,未必就是冰天雪地,同樣,群山環繞的盆地,也未必四季如春。而在那與艾萊盆地一山之隔的希雅本土之上,此時,又是怎樣的氣候呢?


    伊妮德莫名地有些期待,但她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潛意識中已經把希雅王國和艾萊割裂開來看待了。


    但這也不能怪她。艾萊是艾萊,希雅是希雅,這是大部分艾萊民眾心**同的認知。


    將近千年之前,大崩裂之後不久,希雅王國立國時,紫丁香就在這裏。


    四百多年前,屠龍者戰爭爆發,金鳶花王朝倒塌,如今的王室取而代之成為了希雅王國的主人時,紫丁香還在這裏。


    這麽多年來,無論外麵的世界經曆了怎樣的風風雨雨,艾萊始終是那個艾萊,諾布爾也始終是那個諾布爾。


    直到今天,也不曾改變。


    所以,作為諾布爾家族的直係血脈,伊妮德當然有著自己的驕傲,那份驕傲,跟她的實力無關。


    也正因為如此,小女孩對於那些引發了諾布爾家族血脈內訌的人們,是極其厭惡的,即使四天前,在那紫丁香堡前高高的觀禮台上答應了父親,暫時放過了他們,也不代表她已經原諒了他們。


    去看看外麵的世界?是的,雖然伊妮德這樣子答應了父親,但看完了之後要怎麽做?是繼續觀察,還是……毀滅,其實全都在她的一念之間。


    所以,盡管跟著那幾個人一路同行,伊妮德始終保持著一份警惕。


    她揮手撤去了布置在帳篷周圍的魔法警報,走了出去。


    “唿~~唿~~”


    是寒風淩虐大地的嘯聲,但是小女孩卻沒有感覺到什麽勁風。


    因為在這小山坳的周圍,一圈結實的大家夥們,將小小的宿營地圍得結結實實。


    伊妮德衝著其中個頭最大的一個招了招手:“早安,蘇格拉底。”


    巨大的魔像用嗡嗡地聲音的迴複道:“早安,伊妮德,我的朋友。”


    是的,是朋友,而不是……主人。伊妮德讓魔像控製核心失效的辦法其實就是:讓蘇格拉底擁有了自己的意識。


    構裝體覺醒術(awaken-construct),這個獨特的變化係九環法術來源於那位大魔法師的魔法書。這個法術能夠開啟一具構裝生物體的心智,使之不再無條件聽從控製者的命令。當然,它覺醒了自我的認知後,仍然會對製造者和施展了這個法術的施法者表示友善。


    伊妮德就是使用了這個法術,才讓蘇格拉底擁有了自己的意識……和一個奇怪的名字。


    蘇格拉底是一具很特殊的魔像,在覺醒之前,它就是作為聯結所有魔像的中樞而存在的。當它擁有了自己的意識以後,借由它來控製所有魔像的核心自然就失去了作用。


    和蘇格拉底打完招唿後,伊妮德走到了宿營地中心的火堆邊。


    奧利維爾,不,現在應該叫帕蒂安-斯諾了,這個金發的青年看了看在小女孩出來後便麵露尷尬之色的眾人,首先向小女孩打了個招唿。


    “早安,伊妮,你看起來心情很好?”


    “是嗎?”伊妮德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是的。”說話的是布拉蒂,這幾天裏,這個金發的英氣女子一直刻意躲避著伊妮德主仆,但今天看起來卻有些不同了?


    伊妮德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微笑著迴答道:“大概是因為……做了個有趣的夢吧。”


    “艾麗呢?”然後,看了看四周,小女孩問道。


    火堆邊的眾人麵麵相覷。


    “她不在帳篷裏嗎?”最後,帕蒂安問道。


    伊妮德心裏頭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


    艾萊隘口前,漫天的風雪中,一個人影孤獨地走著。


    雪從後半夜開始就一直下,到現在,積雪已經有二十英寸厚,但這個身影行於雪上,卻仿佛毫不費力一般。


    輕盈的腳步在厚厚的積雪上留下來了一連串淺淺的腳印,向著關隘的方向延伸著。


    “這種鬼天氣還有人來?”值勤的士兵一邊嘟囔著,一邊打開了裏側的小門,讓這位孤獨的行者進入。


    旅者掀開了頭上的兜帽,露出了一頭灰白色的長發,士兵還沒來得及驚歎來人的年輕與美貌,就被一個嘶啞的嗓音嚇得差點拉響了警報。


    “哦天呐,我們終於到了嗎?話說,我的主人,我們就這樣離開主人的主人,真的好嗎?”


    驚慌失措了好一會兒,士兵才在少女的解釋下,放棄了拉響警報的打算,接受了“說話的是少女腰間的一柄劍”的事實。


    雖然她拿出來驗證的身份,隻是一個冒險者,但是在閱人無數的關隘士兵們眼中,像這樣擁有神奇的魔法武器,還有著超凡的美貌與氣質的少女,毫無疑問是個大人物。就是不知道,為什麽她會一個人在這樣的天氣裏獨行呢?


    在士兵們充滿羨慕的眼神中,少女並沒有選擇和那些過往的商旅一樣,在關隘中停留等待風雪過去,而是選擇了直接出發,將艾萊盆地的漫天風雪留在了身後。


    ……


    幾英裏外的山坳之中,伊妮德站在蘇格拉底的肩膀上,直麵著唿嘯的寒風。


    艾麗離開了,在深夜之中悄悄地離開了。


    因為她知道伊妮德設下的魔法警報的密語,所以並沒有驚醒她的小主人。但是她的離開卻逃不過蘇格拉底的眼睛。


    蘇格拉底靜靜地看著她離開,什麽都沒有說,直到小女孩剛才詢問,它才將自己的所見說了出來。


    剛剛在那個世界找到同伴,這個世界裏,卻要一個人孤身上路了嗎?


    伊妮德撤掉了身上的防護法術,用自己稚嫩的身軀迎接著寒風的凜冽。


    在後麵的營地中,她的老師,曾經的老師擔憂地看著她,但卻什麽都沒說。帕蒂安知道,即使背叛從未發生,艾麗在小女孩心中的地位,恐怕也要遠遠勝過自己這個不合格的老師吧。


    所以,他隻能擔憂地望著小女孩在寒風中顫抖的背影,希望她能夠早點想通。帕蒂安知道小女孩的怨恨,但是他更知道小女孩的重要,對於現在的希雅王國來說,小女孩的出現簡直像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巨大驚喜——如果今後她不執意與王國為敵的話。


    前往王都匯報最新進展的使者,在他們出發前便已經帶著兩匹馬上路了,此時,應該已經快要到達王都了吧?不知道自己那位三年不見的老友,在知道了發生在聖瓦倫丁城的最新消息後,會做出怎樣的決斷呢?帕蒂安相信,他一定不會讓自己失望。


    蘇格拉底的肩膀上,小女孩怔怔地看著外麵的風雪。


    她原以為自己會哭出來,但是結果她發現並沒有。


    小女孩的臉上,沒有一滴眼淚,這並不是因為凜冽的風……而是因為她此時複雜的心緒。


    此時滿溢心間的,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呢?伊妮德隻知道,那並不是單純的悲傷。


    伊妮德想起了另一個世界的自己看過的一部動漫,那個名叫夏娜的小女孩,在天道宮沉沒,不得不與撫養她長大的威爾艾米娜分離時,是不是也是懷著同樣複雜的感情呢?


    伊妮德不知道。


    伊妮德也不知道,艾麗她到底背負了什麽,以至於她要做出離開的選擇。


    但是伊妮德知道一件事,這,並不是故事的終結,將來,一定還會有再會的時候。到時候,自己可一定要好好地懲罰一番這個逃家的女仆!


    伊妮德握緊了拳頭,她的目光,仿佛穿透數千英裏的距離,投向了那片戰亂不休的土地,那裏,是北地,是自己的貼身女仆——艾麗的故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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