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薄暮之時秦修才帶著唐顫迴來了。


    用殷天問的話來講那便是:


    倒還知道要迴窩吃飯。


    隻不過唐顫不知是怎麽了,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氣色挺差的。


    因為曾用紙人與命理推測之術救過諦鈴的命,所以諦鈴現在也很是在意唐顫這個人,總歸是不想欠他甚麽人情——畢竟林山凡討厭與仙佛修道之人有任何瓜葛,所以她一是想讓自己心下過得去,二是不想給林山凡也添堵。


    於是趁著他們擺碗筷的空檔,便悄悄移了步子,向在外屋獨坐的唐顫那裏去了。


    唐顫也沒料到諦鈴還會再來關心他,而且他又不是時時刻刻的在算卦,故而麵上露了些許驚訝之色,隨即又輕笑著搖搖頭,示意他沒事,這才又重新垂下頭來盯著杯中茶盞。


    ——秦修說的很對。因為秦修說的那些話,本就是自己曾預測過的事。


    有時候人生的無奈也正好恰在於此。


    白箴所需要的,他都給不了。


    論名氣沒有睿淵高,論權勢不如睿淵大,放眼個天宮廣寒寂寞無邊,那時候,縱使白箴想跟了他,他也不敢要。


    ——為甚麽?


    因為他也是新近才升上來的仙罷了,要白箴怎樣?跟著他一起吃苦?跟著他慢慢一同拚搏?


    ——有的人又好說了,就是這樣,才能見夫妻二人同心協力,才能更見二人之間的感情之深。


    可凡間還曾有過俗語,「貧賤夫妻百事哀」呢。


    即便那時候白箴吃得了那些苦,自己呢,自己又能舍得看她為自己遭罪?


    就像是眼下他給白箴送來的仙藥,都是自己千方百計向一些仙吏好友討來的,中途過程曲折自是不必多說,恐是連人情也欠下一大堆來,還也不知該如何還。


    而這些藥——估計都是別人經常會送給睿淵的,睿淵可能也不在乎。


    他有一千倍一萬倍比這更好的藥。


    他不屑這個。


    對的,是不屑。


    所以他知道,睿淵從來未曾將自己視作過一個『敵手』。


    而他之所以會有這冷落白箴的時間段,純粹是他想讓白箴冷靜下,說氣也不是因他唐顫而生氣,隻是因白箴而氣。


    說白了,自己就像是一個跳梁小醜般夾在他二人之間。


    更可笑的是,哪怕在睿淵麵前跳來跳去那麽久,這個人仍舊不會看你一眼,他壓根不將你列為有傷害性的敵手當中去。


    ——當真挫敗。


    想著竟有些難過的不可自抑,又想起秦修同自己說的那最後一句,愣了半天,唐顫竟又莫名起了身,往裏屋去了。


    白箴因為現□□力還不支,並不想動彈,可是睿淵硬是將她塞進了自己懷裏,帶到了這飯桌旁,此刻抱著她親自給她遞羹碗。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就更不好意思接受了,可白箴聰明,知道此刻跟睿淵一旦僵持下去那就會沒完沒了,這個麵子鐵定得給他,於是順從的喝了幾口就擺手示意自己想迴屋了。


    睿淵放下了碗,卻沒放下她,把這幾天的事簡短的跟她說了說,最後無奈的附在她耳邊道,「玩夠了,就迴來吧。」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出這句已然是表示他在服軟了,同時,睿淵也知道,白箴舍不得難為他。


    此刻那搖雪沒了,自己難道還有不迴去的理由嚒?


    難道能說自己跟睿淵緣分至此了麽?


    ——不曾啊。


    白箴也心下一痛。


    其實自己獨居於此的那些夜晚,也會想念他寬厚的懷抱,想念他有時候像個孩子一樣在早晨醒來時那半懵半醒間抱著自己不放自己下床的無賴模樣,也記得他曾經會在下凡的時候隨手帶點人間小孩兒的玩意上來送給她作禮物。


    也曾失笑,「為甚麽想到給我買這個?」


    睿淵撓頭,那好像在眾人麵前一直有儒雅大將風範的男人第一次嚐試手足無措這種滋味,最後隻喃喃道,「看著那些東西的時候,也不知怎地就特別想你……就買了。」


    那個時候白箴的懷裏是睿淵趁她沒醒前塞進來的布娃娃,穿著很漂亮的衣服,也長著一張可愛的臉。


    其實她也說不清當初為甚麽會嫁給睿淵,雖然有點被他半蒙半騙的性質,可是他真的對自己不薄。


    ——新婚之夜那天,白箴沒有給他。


    其實直到現在,也不曾有過。


    衣服明明已經被他脫了大半了,那個男人的唇剛落向胸口,她就忍不住大叫一聲,然後裹著被子滾下了床。


    當時睿淵也嚇了一跳,可看她那麽副擔驚受怕的模樣也心疼,將她拉了迴來,卻不再碰她,隻虛虛的隔著被子摟著她,像哄個小孩兒似的輕輕拍打著被褥,睿淵輕聲道,「我等你想通。」


    她從不曾出口知會過自己曾對另外一個男人有過感覺——她不知道那叫不叫喜歡,可是她確實樂意和唐顫呆在一起玩。可以說是在人間拜他為師的那些日子,成天介捉弄她這個小唐師父,有意思的很。


    可是現在突然有了一個很威武很高大很有權勢的男人闖進了她的生活,在她最落魄最潦倒最無助的時候,像撿個小狗一樣的將她撿迴去好好疼著了。


    甚至睿淵為她做的每一件事,他雖然從不說,可她後來也都慢慢知曉了。


    ——嫁給他,自己是願意的。


    因為自己確實也喜歡他。


    可是她也沒曾想到,會在那樣一個尷尬的時間,那樣一次尷尬的冷戰中,她一轉頭發現天庭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而那個人曾是她的唐顫。


    『唐顫……』


    每每心底念及這個名字才是一陣隱痛,可更加難過的是,睿淵為甚麽還要這麽寬容她。


    這會讓她覺得自己很難堪,夾在一場兩難的選擇裏。


    「這並不是一場選擇。」


    「這是一場單方麵的壓製。」


    「你同睿淵一搏,你有的可博麽?」


    秦修那時候的表情很淡,雙目透過藍天,好像直直望向一場虛無空曠。


    那聲歎息也縈耳不絕,明明沒使多大氣力,卻就像是一記悶錘,硬生生砸進了唐顫的心裏。


    再怎麽掙紮都沒用,秦修說的每一句都對。


    都對。


    那倒不如,聽了秦修的告誡吧……


    「為甚麽不迴我的話?」睿淵倒也不怕這麽多人瞧著他倆的,隻將白箴又抱得更緊了一些,「束魂塔塌了,下界有點亂,聽我的話,迴去吧。迴去後……我們安安心心窩著,生個小胖娃娃養著。」


    白箴又抬眼注視了會兒睿淵,對著他眼中滿溺的溫柔已是有些難過,還是忍不住道,「為甚麽不怪我?」


    「怪你甚麽?我信你的。」


    ——怪我,差點重新喜歡上了唐顫。


    就在我以為你為了搖雪不要我的時候。


    想著竟覺得就連他的寬容都顯得格外仁慈,白箴不知怎麽,忽然落下淚來。


    睿淵心下一緊,又忍不住再度湊唇過去,吹著她耳根道,「再哭下去我可是要怪你了。」


    白箴聞言又抬著淚眸去望他。


    「怪你讓我為你神魂顛倒,卻偏偏讓我看得見吃不到……」


    「睿淵!」


    卻不知是不是許久沒見,他大庭廣眾的也能這麽沒皮沒臉起來。


    又聽得他歎了口氣,手臂更緊了一分,嗓音醇厚至讓人無法抗拒,「其實我還是怪了你的,所以,我們要扯平一次。」


    「甚麽?」


    「當初我曾為了表忠心,費心費力的將搖雪嫁了出去。」


    白箴一愣。


    「那你要不要為了我,告訴唐顫,讓他也盡快娶妻?別為你等著了?告訴他這輩子隻要我睿淵沒死,就斷無他唐顫能撈著你的機會。」


    正當睿淵這句話說完,唐顫也步進了裏屋。


    白箴和唐顫的目光在空中一瞬交匯。


    不快分毫,不慢半秒。


    ******


    殷天問已經忘記那頓飯他是怎麽吃完了的,總之就是在聽到睿淵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原本還往嘴裏送菜的筷子差點沒叼住——給嚇得。


    不是給睿淵嚇得,是給秦修嚇得。


    睿淵能想到這種招數?


    怕是不能的!


    定是秦修暗中給他支招,這招隻能說真他媽的狠!明明不動刀不動槍,卻能一下子戳中了心窩子,崩出的血那架勢簡直止都止不住啊!


    狠!


    真狠!太狠了!


    他殷天問簡直要對秦修刮目相看了,甚麽叫做無恥的最高境界啊,殷天問在五百零二年以前一直覺得那就是他自己,現下他認識了秦修,他決定果斷拱手讓位!秦修才是臭不要臉的最高境界!這麽損,沒誰了!


    想著又覺得真是遇見勁敵那種刺激了,殷天問壓根睡不著,特別嗨的去咯嘍林山凡,「幹山大兄弟!快別睡了!我覺得我們的家族又要壯大了!」


    「甚麽鬼東西!」林山凡煩躁的揮了揮手,感情他這是後背上的傷好了個七七八八,狗精神頭又盡數恢複迴來了,大晚上你們鬼族睡不著,我這個妖族還得睡啊!


    「你不覺得那秦修特別賤嗎?從頭到尾金燦燦仨字:賤兮兮。」


    林山凡一個打挺也從床上坐起來了,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好像沒睡醒那般道,「你剛罵的誰?」


    「秦修啊!」說著日天小哥又摸了摸下巴,「我喜歡他這性子!賤的簡直沒誰了!這陰招一出絕對一擊致命啊!我喜歡我喜歡!」


    又猛的一拍大腿,日天小哥抑製不住興奮道,「我決定了,我要把他納入我們的組合!還得賞他個霸氣的名字——秦草地!你意下如何?」


    林山凡抽搐了幾下嘴角,這不是找打嚒,可還是慫恿他道:「你問我沒用,你問他去。」


    眼瞅著殷天問真要去問了,又忙拉住他,「大晚上的,你明天不行?」


    「也是。」


    殷天問又猛的一聲砸迴了床上,接著怪了調子的『啊~噢~咦~哈——』起來。


    林山凡瞧他那副呲牙咧嘴的模樣,約莫著是他觸到背後的傷了,隨即冷聲笑道,「該!叫你剛好點就嘚瑟!」


    說著又奇怪,他一直沒鬧明白,他們誤以為當初那俯身在搖雪身上的妖靈氣息太過強大,像是殷天問的就算了,怎麽他自己也會沒發覺?他不至於粗心大意到這點上來。


    想著便問出口。


    殷天問不好意思撓撓頭,咳,那是因為,不就那甚麽……看花小滿看的太投入了嚒。


    所以第一次以鬼火狀態被她扔進池子裏頭的時候,他也還沒反應過來呢,更別提感應周邊有什麽不同了。


    林山凡聽清緣由後又抽搐了幾下嘴角,索性一拉被子,自己也再度躺平。


    滿室漆黑,寂靜了能有小半晌,又聽得林山凡喊了他一聲,調子十分之溫和:


    「天問。」


    「嗯?」


    「你他娘早晚死在女人手裏。」


    殷天問一愣,隨即緊張兮兮的問,「不會那唐顫給我算過吧?他這麽說的?」


    「這個不用算。」


    「啊?」


    「我看都能看出來。」


    林山凡側過頭來,陰測測的盯了他一眼,隨即又冷聲一笑,「睡了。」


    「別!」


    「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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