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唐顫一進屋之後還差點錯把諦鈴當作白箴,好在手還未搭上就頓住了,似乎也是有察覺出不對,彼時諦鈴也持著清泉水默不作聲側迴頭來,盯著麵前這個眉目清秀的男子輕觀了幾眼。


    此刻他臉上已有薄汗,瞧她看過來,略微收了點自己的慌色——也不知怎了,這幾天就沒睡好過覺,總隱隱約約覺得,阿箴要出事。以往每個早晚阿箴養的那幾隻靈鶴都會到他那兒轉一圈,或是報安,或真的隻是過來瞧瞧,順路了而已。但是這一連幾天都沒瞧見……他便慌得厲害,總覺得,她到底還是去管閑事了。


    此時見了此情此景,便知心下推測應征了個二五六。


    「你到底還是去救渡遠了。」


    「你不也想救嗎。」她虛弱的笑,單指輕輕點上他略顯拘謹搭在床邊的指頭上,「唐顫……謝謝你還能來看我。」


    「阿箴……」


    唐顫猶豫了下,終於還是忍不住伸展開手指,反手握緊了她的,「還有我在呢,至少還有我在呢,撐下去,會有辦法的,好不好?」


    「是啊,這不在撐著呢嗎……這一身仙術修的不易,我哪裏能輕而易舉的放下。」


    說著說著,白箴又輕輕閉上了眼,「你先迴去吧,諦鈴姑娘是修的治愈一途,你留在這裏又不見得能起甚麽用處。」


    唐顫聞言也不著惱,反倒輕笑了一聲,將她的手重新掖迴被子裏,乖乖的站起身讓了位置給諦鈴,瞧見諦鈴過去重新在她額前拈了甚麽法訣,她的樣子似乎又好受點了,這才攏著袖子在一旁道,「也是,誰跟你比能有更大用處。就是論嘴上羞人的功夫,在下都不如你的。」


    「唐顫啊……」


    「真若論輩分,你還得喚我一聲神君才是。」


    「老神棍……」


    唐顫聽得這個稱唿更是笑個不停,笑了半晌漸漸住了音,垂下眸子來輕聲道,「真沒想到我不過是閉關了小百年,一出關你就已經是白箴仙使了。」


    不僅是白箴仙使……還是,睿淵上仙的夫人。


    「……你那哪裏是閉關,」白箴又輕微咳嗽了幾聲,失去血色的唇因剛才咳出的血紅而又複了點往日鮮活,「你明明是睡覺偷懶去了。」


    「也是也是,論得勤奮,仙界裏頭扒拉不出第二個你這樣的了……」


    白箴似是被他這句話所引,愣了會兒,又一聲輕嗤,「是啊,睿淵那時候還怕我累著,老是同我講,多歇息,別那麽拚。」


    「我渡遠師弟之前也同你講過這番話啊,你總是不聽話的。」


    總是……不聽話的。


    可你當初為甚麽偏偏聽了我的話,真去修了仙途呢。


    那年他日一座古樸寺廟,經文繞身佛陀無喜,一場因緣際會,一道卦,一名仙。


    他屈起白皙的手指一遍遍的推著那卦理,算著算著就忽然住了手。


    麵前綠紗拂麵青絲亂繞,眨著一雙靈活眼睛的小妖物就那樣猝不及防的在他案前拍了好大一錠銀子。


    「神棍,麻煩你算算,我何時能出嫁啊?」


    「姑娘要出家?」


    唐顫笑盈盈的將金銀攬入懷中,抬頭眨也不眨的瞧著這隻故意來惹事的鶴妖。


    鶴妖這東西,大多天生靈種的多,基本上說白了都是成仙成佛的為多數,萬年遇一隻屬性為妖的鶴,遇到了那便是了不得。


    因為她們是奇種,至少她的父母,她的祖輩們,都是世世代代下了狠心特意要入妖入魔,就是不肯修本易於他們修煉的佛仙之途。


    可這一隻……卻偏偏逆著來了……


    「呐,神棍,你收了我銀子,可要給我算準了啊。」


    「算得準算不準,這事到底還是要看幾分天意的。」


    「咦?竟然不是看你心情的?我一連瞧著你來這裏好幾天了!」


    是啊,你當然一連瞧見我來好幾天了。


    這邊剛有人找我問出行問題,用銅板占一卦呈現暢通無阻,堪堪拱手言句大吉,你在一旁偷聽好了,接著就往人家迴歸途中扔石子,拋磚塊,不砸的人家迴頭找我算賬就不肯住手。


    那邊有人問我求子問題,龜殼未及拋出去,非得來一陣猛烈的大風,不吹的那龜殼敲砸自己一臉便還偏偏停不住。


    一氣之下拾掇了占卦之物從城東步向了城西,黃昏薄暮,影子拖得這麽長,不經意就好似落了一整條街的薄影,供你在身後蹦蹦跳跳的踩著跟。


    手心裏微浮著太極兩儀,拐過茶攤時又不經意一瞥,恰巧瞧見二樓正有個同樣仙風道骨的道友正在淺笑飲茶,此時偏偏睜了眼,不是看向自己,而是瞧向身後,無奈至極的輕輕搖了搖頭,口型微動,似是笑罵了句,「白箴,你又淘氣。」


    身後腳步忽得頓了兩頓,唐顫估計按照那妖物的性格是迴嘴罵了他幾句的。


    可卻聽不到她具體說了些甚麽,唐顫也不想去深究,便繼續走他自己的。


    再走幾丈忽的一迴頭。


    她便立在街角攤前擺弄個首飾,或者跟路邊的瓜農笑嘻嘻談幾句天色。


    原來是城中熟客……不,熟妖啊。


    又尋思了下剛才二樓那偶一瞥的道友,唐顫似有所悟,也懶得多去滋事,反正他是無聊來這下界走走,順道練練自己的卜卦能力,那個道友都沒收她,自己又何必去壓地頭蛇。


    更何況……她問的那一卦,他竟無可答。


    並非真的無可答,而是……


    而是……


    卦象上顯現的,令他心顫。


    ——七百年前師父給他起名叫唐顫,說是他這輩子佛途基本無阻,隻要躲過這一劫,便會是蓮座上真佛一個。


    『心顫一劫。』


    不可卜。


    所以師父給他起名為唐顫,叫他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該做甚麽,能做甚麽,要做甚麽。


    可唐顫知道,這一卦不必再問了。


    當他勤學苦練這麽多年的卦象是為了甚麽?還不是為了不負師父美意,不負天生下來的一身慧根恩澤,更不想負這可指引蒼生避禍遇福的本事。


    可是小幾百年過去了,關於他自己這一劫仍舊算不出。


    此時,他卻是不想算了。


    那鶴妖說來也怪,區區下界一隻小妖物罷了,可卦象上顯現的紅線那頭栓著的竟會是睿淵上仙。


    睿淵。


    睿淵……


    仙界裏十分有名的一名猛將,待人溫和卻疏離,天生下來三分道骨仙風,飄渺的就好似讓眾生隻有跪拜的份兒。


    他大概自己也不會料到,有一天竟然會折在一隻從妖途升上來的仙,更不會料到,愛到不可自拔。


    白箴是他的一生所係。卦象上明明白白的顯現著,這兩人太幸福美滿。


    可唐顫後來才明白,卦有錯算,天機有錯失,漏子也能有……正合意的可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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