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住唿吸,一動也不敢動,隻聽到心在劇烈跳動。


    “難道笙姬也是你?”


    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證實了我的猜測。


    “那現在的魯國國君孔兗也是你的孩子?”我又問。


    她當即否認,麵露鄙夷:“當然不是,除了甫哥哥,我怎會為其他男子生兒育女,他們也配?我在魯國從未侍寢,孔兗自然不是我的兒子,他是我安排侍女和孔訇生的。我殺了他的生母,將他養在膝下,他也一直以為我就是他的生身母親,從未懷疑。那傻子對我言聽計從,從不違我意。我讓他奪皇位,他奪,讓他娶宴臣,他娶,我讓他發兵攻打南瞻,他就發兵,我讓他劃城池議和,他也照做不誤。真是顆聽話的棋子呢。”


    “孔兗可真是可憐啊。”


    我真心替他不值,由衷感歎。


    在他心中那麽重要的母親,不但是他的殺母仇人,還將他當作複仇的工具、趁手的棋子。


    有朝一日他若得知真相,該有多痛苦。


    她撇嘴輕哼,不以為然。


    我問:“那後來呢,後來你又做了什麽?”


    她杏眼微闔,悠悠然道:“幾經周折,我終是又迴了南瞻,費盡心思成了南帝的妃子。我暗中籌謀,弄垮了趙家,令其抄家滅門。緊接著就是陶家,同樣的方法,屢試不爽。”


    語氣輕快愉悅,好像在陳述一件極有趣的事兒。


    我抬頭看她,她側身立在燈影裏,昏暗的燭光隻照亮她半邊臉,將沒入昏暗的另外半張臉映得扭曲詭異,如同魑魅。


    再多的言語都不足以表達我此刻的恐懼,身體不受控製的打著冷顫,心底的惡寒令我每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女人,好像真的有隻手遮天的本事。這麽多事,每一樁都非同小可,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你的豐功偉績可真不少啊。”


    我張口結舌,組織了半天的語言,才吐出這麽一句完整的話。


    她莞爾一笑,竟還自謙起來,“還行吧,也沒多少。”


    “那邕王也是被你設計的嗎?”我突然想起了於歸,心裏一陣劇痛。


    “這還真不是。邕王雖然該死,但還用不著我親自動手。邕王野心勃勃,南帝早就容他不得,於氏一族的敗落,是遲早的事兒。於家雖不是我親手設計除掉的,但雪上加霜,推波助瀾也是少不了的”


    我忍著懼意,抬眼凝向她,追問道:“南帝服用丹石,久臥病榻,想必與你也脫不了幹係吧?”


    她得意的挑了挑眉,怡然說道:“那是自然,不然我進宮幹嘛?禍害遺千年,那老東西命硬,遲遲不死,我絞盡腦汁才想到這麽個辦法。我每日變著法哄他服用丹藥,他怕死,妄求長生,竟也沒有起疑。後來我看時機成熟,便加重了藥量,提前送他上路。”


    她大概真的憋了很久、壓抑很久,所以才會將這些事都說給我聽。而我一向愛扮演忠實的聽眾,此刻也不例外。


    “還有什麽秘密,不如一並說了吧。”


    她似受到鼓舞一般,興致勃勃道:“有啊,當然有。讓我想想啊。”


    “哦對了,怎麽差點忘了她呢。嗬,這記性真是不中用了。怎能把溫央給忘了?”


    這人的屠刀真是不分遠近,哪裏都有。


    我怔怔望著她,錯愕道:“溫央的死也跟你有關?你為何殺她,她能攔你什麽呢。”


    她認真的迴道:“這百裏顓的良娣,不是中慶侯的小女兒嗎?中慶侯鎮守邊疆,手裏還有些兵權,其勢力不可小覷。溫央是溫家中流砥柱,是中慶侯的左膀右臂,我除了她,就是削弱了溫家的勢力。溫家勢力弱了,百裏顓就少了一份扶持,我的長極不就多了一分勝算嗎。你說,我該不該殺她。”


    “你想得真長遠啊。”我忍不住諷刺,末了又追問一句:“你的手能伸到這麽遠,真的全靠你自己嗎?”


    她依舊誠然道:“不全是,也靠了幾個男人的。孔訇、步六孤元乞,百裏慨、慶陽王……。”


    她扳著指頭挨個兒細數,又突然停下,大概是人多數不過來,也或者記不清了。


    誰能想到,這些看似毫無瓜葛的人物,竟然都和她有牽扯!到底還有什麽事,是她做不出來的?


    她說的這些人每一個都讓我感到意外,但最為詫異的是步六孤元乞?


    我默默地將這個名字念了幾遍,念一遍,怕一遍,隻覺得每根神經都在打顫。


    我倒是差點忘了冬嘉曾在北邱長大,能認識步六孤元乞也不足為奇,我隻是意外他們的交情竟如此之深。


    頓了頓,她又想繼續剛才的話題,朗聲道:“後來啊,我又殺了……”


    “夠了!”


    我不想再聽她細數手下的冤魂,連忙將她的話打斷。


    她狐疑地看著我,這張美豔的臉上半點情緒都沒有,忽而放柔語氣,用說體己話一般的口吻對著我道:“你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覺得我可怕?”


    隨即,她將紅唇湊到我耳畔,喃喃道:“其實你比我更可怕。你說你不信改命之說,但你的這一世,不就是靠逆天改命得來的嗎,嗯?銘華公主!。”


    從她嘴裏吐出來的這個名字,讓我的神經再一次被她抓緊——


    “你喚我什麽?!什麽叫我這一世是改命得來的,你把話說清楚!”


    我掙著鐵鏈,瘋了似的向她撲過去,誓要問個明白。


    冬嘉環臂在胸,從容淡定的看著我發瘋,眼底皆是輕蔑嘲弄。


    我自覺失態,遂停了動作,但因激動而控製不住手抖。


    她笑著搖了搖頭,然後施施然走到燭台邊,不疾不徐地拔下雲髻中的金釵,仔細的挑出坍塌燈芯,幽幽道:“你不是疑惑為什麽你的境遇會和銘華一樣嗎?那是因為你們本就是一人。你這一世,是偷來的,也是換來的。人隻有一世,再無來生,但是可以轉換命格,寄魂別處,簡而言之就是以換一個身份活在另一個世界裏,但你依舊還是你。你細想想,你這一世經曆過的事,和上輩子像是不像?你能來南瞻,你以為真是什麽天神選中?其實是被精心策劃的,你在南瞻的每一步,都被提前規劃好,你遇到的所有人,做的所有事,都在原封不動的重複著你前世的痕跡。你之所以能遇到羌笛,能知道《蓬山錄》的存在,能看到那本記錄了你前世今生的《畫冊》,這一切的一切,都在踏著舊跡重來。我和羌笛一樣,身體裏都流著巫族蒙氏的血液,隻因她是嫡係,我是旁枝,所以沒資格守護《蓬山錄》罷了。但有關秘術的事,我知道的並不比她少。”。


    她低頭理了理袖口,又緩緩道:“數百年前,齊梁爭霸,阪崎一戰中梁險勝,齊王懦弱怕戰事,主動提出議和並送齊三公主銘華前往梁國和親,婚配梁王九子尹朝。銘華到梁國的第三年便死了,梁王室對外稱她是病逝,其實,她是死在了梁國皇室的內爭之中,殞命在一支箭下。梁史慶佑二年春,九皇子尹朝發動兵變,欲奪帝位。八千鐵騎踏宮門,一夕之間將整個梁宮屠成了人間煉獄。大亂中,銘華被一親王挾作人質,欲逼尹朝就範,一番權衡後,尹朝拉滿了手上的良弓……”


    “然後呢?”


    冬嘉的聲音戛然而止,我卻早已被她拿捏了命脈,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後續。


    冬嘉抿嘴笑了笑,反問我道:“然後?這還用多問嗎?”


    她不屑再說,我靜默些許後也明白過來,不由自嘲一笑。是啊,還用多問嗎?無需再問!美人哪能和江山比,何況銘華不是美人。


    我曾經看到的幻影,那場廝殺,那個倒在血泊裏的綠衣女子,真的是我的過往?


    難道殺死銘華的那一箭,真的是尹朝射出去的?!


    若我是銘華,那長極會是尹朝嗎?


    尹朝殺了銘華,那長極也會……


    不,他不會的。


    我被自己的臆斷嚇到,我怎能如此去想長極。


    “我不是銘華,我不是!”


    我還是不願承認這一切,不願相信那麽荒誕無稽的傳聞。


    最後,她忽又補上一句:“齊太宗武華六十年,梁再次出兵攻齊,齊亡。滅齊者,正是尹朝。”


    我死死咬住嘴皮,極力控製情緒,可眼淚還是大顆大顆的往下掉,心裏疼得猶如成千上萬隻螞蟻在啃噬,痛不欲生,煎熬難耐。


    “嘖嘖,這就傷心難過了?嗬,真是經不起風浪。你也別把你前世的丈夫想得太絕情,他對你還是不錯的。畢竟在你死後,哦不對,是銘華死後,他如願得了梁國王權,又滅了齊國後還不忘將銘華追封成了皇後,也算得上是有情有義了。”


    我無力的搖著頭,緩了很久都無法將胸中那股鬱結之氣吐出去,翕動唇齒,正欲再問是誰轉換了我的命格,忽聞身後響起一聲女子慘叫,音極淒厲,猶如來自阿鼻地獄的受刑鬼魅。


    那淒涼的慘叫聲不斷傳入,唿痛慘哭,一聲強過一聲。冬嘉挑了挑細眉,朗聲吩咐道:“將她拖進來!”


    片刻之後,兩個魁梧的黑衣侍衛拖著一個骨瘦嶙峋的婦人進來,將那婦人往地上一扔,便待在一邊候命。沒過多久又有四五個人抬進來一個用黑布遮住個籠子。


    隻見冬嘉走近那婦人,伸手嫌惡的扒開她亂糟糟的頭發。


    霎時,婦人露出了全臉。


    竟是失蹤的陶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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