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摸了摸了臉,自嘲道:“你認不出來也應該。這張臉毀成這樣,又有幾人能認得出來。那日簪花節,安陽王府的婢女們得了半天假,相約著要去北城看煙火,我也去了。我嫌在觀景台下視野不佳,便想登上觀景台去看,誰知才上了幾級台階,竟碰到了那場爆炸……命是撿迴來了,可我的臉,也毀了。這一切,都怪安陽王那個混蛋,是他策劃了那場爆炸,是他毀了我的臉。活該他滿門抄斬,誅滅九族。”


    她一開口,聽這語氣,我算基本能判定她就是陶絮兒。想不到經曆了這麽多,陶絮兒——還是一如既往的蠢,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講理,怨天尤人。我也不知,是該同情還是覺得好笑。


    “安陽王府被抄家滅門,作為王府官奴,你竟沒跟著受罰?你,為何又會出現在這兒?”


    陶絮兒慢慢垂下手,感傷道:“安陽王府被抄家後,我身為家奴,又是陶家罪奴,本也該受刑處死。可我不想死,我得活著,所以我趕在金吾衛來抄家之前就跑了。幾經反轉,還是被逮到。許是陛下顧念皇親一場,見我可憐,便免除了我一死。死是不用死了,卻又讓我迴到了掖庭。我在掖庭艱難存活,忍辱偷生,費盡心思想要逃出去。”


    我疑問不減,卻也猜到一個大概。她這般費盡心思想要見到我,隻怕是有什麽事,非得依仗於我。雖知她想法,但她既不明說,我也揣著明白裝糊塗,並不急著點破。


    陶絮兒見我沒有反應,躊躇不決,猶豫道:“缺缺,我……我想……”


    盛雲薑一拍扇子,再次恨聲催促她道:“還在耽擱!你當人家王妃的時間很多?與其在這裏摸著你這張鬼臉自憐自艾,還不如趕緊直奔主題,說出你想做什麽。”


    我心裏頓時對盛雲薑生出些反感,微微皺眉,不輕不重的橫她一眼。


    盛雲薑幾時,和陶絮兒轉換了脾氣!竟也變得這般毒舌跋扈。


    陶絮兒怯弱的瞥一眼盛雲薑,迅速迴頭,緊緊抿著嘴唇,兀地開口對我道:“缺缺,我今日找你來,是想讓你幫我一個忙的。”。


    我佯裝訝異道:“找我幫忙?我能幫你什麽?”


    她是不是求錯了人,怎麽想起來找我幫忙。以我們的交情,她能冒著這樣大的風險在宮裏托人找我幫忙,要麽是腦袋壞了,要麽就是真的走投無路。


    她莫不是覺得,她家受罰是有冤情,想要讓我替她申冤吧?還是說,她想讓我將她弄出宮,送她去陶若那兒?那她大可以自己修書一封托人捎去暨州,讓陶若自己想辦法,何苦再來求我。


    我搖搖頭,一切都是我在猜測,還不能確定。不知她到底求的何事,以我的能力隻怕也很難辦到。我滯了少焉,遂直截了當的說明:“陶姐姐,你要我幫的忙,想來也不是什麽輕鬆的事。我雖是王妃,但權力有限,你若要我替你做什麽主我也做不來,你若想讓我將你弄出宮,這本事我也沒有,你還是……”


    陶絮兒笑意頓消,萬分不悅,急忙將我的話打斷:“我還沒說請你幫什麽忙,你又何必急著拒絕!”


    她握緊拳頭,緊緊蹙著眉頭,像在很努力壓下自己的怒火。


    我不再說話,隻聽她娓娓道來:“陶家被滅,我雖充入安陽王府為婢,但依仗著昔日兩家是世交,還有些情分在,也沒誰敢欺辱於我,哪怕是在姑母薨逝,我也能安穩度日。我本以為,自己寫一生,應該都會在安陽王府度完。可誰知,卻又發生北城**案一事,安陽王府像以前的陶家一樣被查封,我再次被迫卷入這場劫難,第二次充入掖庭為罪奴,飽受欺淩,再無天日。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所以,你猜得沒錯,我就是要你幫我,我要你想辦法把我送出宮去,逃離這個鬼地方。”


    她還真是不客氣啊,開口就是這樣理直氣壯的要我想辦法幫她。我迴頭看一眼朵步,朵步蹙眉搖頭,示意我不要答應。


    我忍下心中鬱悶,對陶絮兒訕訕道:“你這麽想逃出掖庭,本事也很大,那你為何不自己想辦法。”


    陶絮兒聲量拔高,語氣不善:“你蠢嗎?宮中森嚴壁壘,重重關卡,我如何能逃得出去。所以,我需要一個能幫我的人。尋到最佳時機,讓她掩護我,送我出去。若非如此,我何必求你。”


    陶絮兒,還真是一點沒變,說話還是那麽招人恨。我不想在與她廢話,直白問道:“那你為何挑中了我?你能央著盛姐姐請她設法帶我來見你,為什麽不直接求她幫你出宮,何必多此一舉,再來求我。”


    這時一直安靜的盛雲薑終於開口,冷笑道:“你以為她不想嗎?因為她知道,求我也無用。我辦不到,以我的身份地位,還沒本事能將一個大活人好好的送出宮去。萬一出宮門時被查出來,不光是陶絮兒罪加一等,連我也難逃罪責,說不定還會連累我們盛家。我不願冒險,也冒不起險。可你不一樣啊,你是景王妃,沒人敢搜你的馬車,沒人敢攔你。隻要借著你的掩護,送她出宮的機會就會大得多。所以,你覺得她為何非得找你。”


    我赧然失笑,你們說的好有道理,但怎麽就確定,我就願意趟這場渾水。


    陶絮兒慢慢靠近我,在我耳背後輕輕道:“不光如此,比起盛雲薑,我更信任你。”


    我苦笑,無奈嘖嘖兩聲:“你也知道從掖庭送罪奴出宮的風險有多大,你憑什麽認為,盛姐姐不願意,我就願意?還有,我為什麽要冒著如此大的風險,去幫一個於我而言,無關緊要、非親非故的人?”


    最後的含蓄也不想給了。


    陶絮兒篤定道:“你會的,你一定會幫我。”


    笑話,她真當我是觀音座下的信女不成,我能有這樣舍己為人的菩薩心腸?她未免將我想的太善良了。我這人,別的優點沒有,就是很有自知之明。我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不是惡人,但也不是十全十的良善之輩。我有私心,也貪生,更怕死。我並沒有善良到會去濫充好人的地步,更不會為一個曾經自己那麽討厭的人去冒險。我不知道,這陶家的人是怎麽想的,一個兩個都來找我幫忙。以前陶貴妃是這樣,如今陶絮兒也這樣。真把我當成了菩薩,一而再再而三的給我找事。


    我道:“陶姐姐,今日你若態度好些,又隻是求我幫你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倒是可以考慮,不計前嫌的幫幫你。但你開口就是這樣的無理要求,平白無故扔給我一個燙手山芋,你覺得,我是有什麽義務幫你?還是你覺得,我的心腸已經好到可以當白癡似的替人賣命的地步。你要我幫你出宮?就是尋常宮娥,若非得了準許,誰都不能輕易踏出宮門半步,更何況你還身為掖庭罪奴。你要出去,實在太為難我了。恕我無能為力。”


    我一口氣說完,心下果然暢快不少。把話都挑明了,以為陶絮兒該知難而退,誰知她還不死心,“你先別急著拒絕我,等你聽完我的話,隻怕你內心再不情願,也不得不幫我。”


    我冷笑,扶額頭疼道:“是嗎?那你說說看,我到底有什麽不得已的理由,一定會幫你呢?”


    陶絮兒對盛雲薑使了使眼色,盛雲薑會意,細眉一挑,幾步走去挽上朵步的手,含笑道:“我們在這兒,她兩說話多有不便,你且隨我來,到外麵等著。”


    朵步厭惡的抽離出手,漠然置之。


    盛雲薑也不惱,嫣然一笑,貝齒輕啟:“這裏風大,需要望風人。”


    說完,自己率先移步,搖著團扇出了拱門。我明白她話裏的意思,陶絮兒如今是掖庭罪奴,還是因了家中私通敵國獲的罪,而我身份特殊,確實不宜和她打交道。如今若我與她在此碰麵,被人看到有心拿此說事,再牽連上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聽懂了,朵步也當是更明白的。她垂眸略一思紂,又斜眼警惕的看了眼陶絮兒,嗓音低沉:“我就在門口候著,有什事,你隻管喚我。還有,莫要與她多言。”


    我點頭說好,她簡單交代兩句,這才提步跟上盛雲薑出門等候。


    此刻荒苑裏隻留下三人,我和陶絮兒,還有她身後那個身穿藏青色衣服的女子。我目指那人,問道:“她為何不見走?”


    陶絮兒不答反道:“你不是要問你幫我的理由嗎?那我就說給你聽?”


    她頓了頓,須臾便道:“一年前的深秋,我姑母病危,臨死前想見你,還讓曹宮令請你進宮對吧。可惜,你才入宮,還沒能見著我姑母最後一麵便聽到她歿了的消息。姑母死得突然,喪事辦得倉促,你到現在應該也沒弄明白,她當時究竟為何要請你進宮,還非你不可。”


    當時確實覺得疑惑,但當我得知那琵琶裏藏著的秘密後,也能推測出,陶貴妃的用意。無非就是想借我之手,解開一些秘密,再借我之口,引著長極知道他的身世。但她的方法太麻煩,而且也不保險,萬一我沒有發現琵琶裏的畫像和那幅繪著南瞻山河地形的堪輿圖,或者我就算發現了,也無心去探知,將這一切都置之不理,陶貴妃的計劃還不是不能照常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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