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到嘴邊我便覺察出來這藥不對,一股怪怪的味道,呷一口,奇苦無比。


    我砸吧砸吧嘴,十分嫌棄,“朵步,你給我喝的什麽東西,不是往日裏喝的阿膠紅棗湯啊。”


    朵步含笑坐在我身邊,又露出一副慈母模樣。握著我的手,語重心長道:“這是調養身子的藥。我特意請禦醫開的方子,益氣補血,美容養顏,還能……”


    話未完,她欲言又止。


    我端著藥碗湊過去,“還能什麽?”


    朵步猶豫須臾,嫣然笑道:“還能有助生息,綿衍子嗣。這湯藥須得在來月事的頭一天喝才管用,打從這月初我便算好日子,這幾天都在熬製,就等著時候到了讓你喝下。正好,此時趕上了,你快趁熱喝吧。”


    我一瞬錯愕,看著碗裏冒熱氣的湯水,心裏五味雜陳。


    這湯,我喝不下……


    我遲遲未動,朵步柔聲詢問道:“怎麽不喝,是嫌藥苦嗎?那我去給你拿點蜜餞果脯下藥如何?”


    我訕笑,搖了搖頭,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綿衍子嗣?我和長極至今為止都不曾圓房,哪裏用得著喝什麽助孕調養的湯藥。


    朵步歎了口氣,攬了攬我的腦後垂下的一縷頭發,“你是有什麽心事嗎?不妨與我說說,看我能不能幫到你。”


    我將碗放在桌子上,暗暗失落,總不能跟朵步說我的閨房之事吧。如此難為情,叫我如何開得了口。


    朵步又催促道:“缺缺,趁著藥溫熱快些喝了,涼了藥性就會減弱。”


    我瞥一眼桌上的湯藥,無端生出幾分厭惡,扭頭賭氣道:“我不想這麽早要孩子,我都還是個沒長的孩子,還要什麽孩子。”


    朵步眉頭一皺,便板著臉開始訓斥,“又在說什麽傻話,你都幾歲了還是孩子?十五歲,已然到了可以生子的年齡。你既嫁做**,理所應當是要為夫婿生兒育女,繁衍生息的。怎還在由著性子來,說這些沒用的氣話。”


    朵步的壞脾氣一上來,不管是誰不給好臉,尤其是訓斥起我,更是半點情麵不給。


    我咽了咽口水,大氣也不敢出。她將藥碗抬起,遞到我眼皮子底下,稍作停頓,隨即又道:“你可以不理會我的一番心意,卻是不能白白浪費這來之不易的藥,快喝了。”


    我明確拒絕:“朵步,我不喝這藥,我又沒病。我肚子疼,要喝紅糖薑茶。”


    “喝完這個再喝其他的。這不是治病的,隻是調養身體,你隻管放心喝下去,並無副作用。”


    我不想辜負朵步的好意,可也不想平端喝些沒用的東西,她再將碗遞進時,我下意識便去推。一遞一推間,便打翻了這藥碗。


    湯水四濺,潑了一地。


    室內靜謐如霧,兩兩無言。


    我難為情的耷拉著頭,豎著耳朵聽候發落,等待良久,朵步竟是連重點的歎氣聲都沒發出。


    她這樣沉默讓我心裏直打鼓,頓覺山雨欲來風滿樓,十分恐慌。透過餘光去看她,隻見她像一尊佛似的坐著,一動不動,神色凝重。


    我慢吞吞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拽拽她的衣袖,企圖討好。她不為所動,淡然抽離我的手,扭身背對著我,繼續沉默。


    我深吸口氣,不顧她的抵觸去抱緊她的胳膊,撒嬌求原諒:“朵步,你別這樣,別不理我。你說說話吧,或者你罵我吧。隨便你怎麽罵我,我都不會反駁你的,真的。”


    她繼續不搭腔,出神凝著地麵。


    我挪了挪位置,離她更近,抱著她的手搖來搖去,努力使她消氣:“好了,我答應你喝藥,你莫要再生氣了好不好?嗯?嗯?”


    這話說得十分奏效,朵步果然動容。


    她勾了勾嘴角,冷冷笑道:“就是你現在想喝,那藥也沒了。”


    我又驚又喜,卻假裝遺憾:“就一碗啊?”


    “這藥珍貴,配製極難。是我好不容易才求得孟世子給的方子,一月吃一次,一次隻有一碗,現在你把這碗打翻了,哪裏還有?”


    哦,原來如此。


    咦,好像哪裏有點不對。可這話到底哪裏不對呢。


    我思酎少焉,腦子一轉,倏而通透清明起來。


    我凝著朵步,結結巴巴問道:“這藥,你是向……向孟節……孟節要的?”


    “對!”


    朵步眉眼一動,隨即靜默,重新恢複她惜字如金的風格,問什麽都隻用極短的字詞打發我。


    我吐字異常艱難,幾乎一字一頓說完的這句話,“你是讓孟節特意給我配製的藥,也有說明,是想要給我調養身子綿衍子嗣用的?”


    “嗯!”


    我眼角抽搐,再問,“那你何時去找他的。又是去哪裏才找到他,讓他給你配藥的?”


    “上個月,慶陽王府!”


    我咽了咽口水,“以誰的名義?長極還是我?”


    “自然是你。”


    我苦笑,豎起大拇指,言不由衷的稱讚:“你真是有心了。善解人意,考慮周全,做事滴水不漏,密不透風,幹脆利落啊。”


    她頷首,坦然接受,不痛不癢迴我一句:“謝謝。”


    我扶額,再無話可說。


    ——


    風乍起,吹亂一池春水,太平日子過了沒一段時間,建康城再起異事。這次事關陶家,也事關整個南瞻軍機要務,***便是陶韓。就是從前追著我滿大街跑,有龍陽之好的那個家夥,也就是被武平齊逮住的那個死胖子。他是陶貴妃的另一個外甥,陶若的哥哥,陶家二郎。


    這個陶韓仗著是自己是陶貴妃的侄子,平日裏橫行霸道,魚肉百姓,做盡了壞事兒。而他最大膽的行為,是沒有去官府備案的情況下,便敢私開礦山。不管是哪個國家,對礦山,尤其是鐵礦的把控都是極其嚴格的,私開礦石者,一旦被發現,輕則罰錢,重則罰命。這些陶韓自然也知道,但人家無所畏懼,還甚是高調的開起了他的黑礦。就算他四處顯擺,也從沒被舉報,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本來,按照陶家在朝中勢力來看,私開鐵礦,這也算不得什麽大事,犯不著如此大動幹戈的去緝拿,畢竟官宦紈絝做過的大事兒多了去,官官相護,利益牽扯,往往調查官員都會睜隻眼閉隻眼,將事實掩蓋過去。可不巧的是,如若不是陶韓名下的一處礦山出了事,礦洞塌方活埋了數百人,屬於重大命案,遇難家屬聯名上書驚動了朝廷,這陶韓至今逍遙法外。這還不是陶韓最吃虧的,吃虧的是負責調查此次案件的人,偏偏是武平齊。


    武家和陶家有世仇,又是朝中政敵,武平齊受命調查礦山一事,自然做得分外上心,格外賣力。介入調查後才發現,陶韓的的罪行其實遠遠不止這些,而那出事的礦場也絕不隻表麵上那樣簡單。


    那礦場明麵上是去開采煤礦,而實際開采冶煉的卻是鐵石。眾所周知,陶家是皇家的兵器庫,鍛造技術是整個九州最好的,刀劍鋒利,得之可削鐵如泥,叉戟趁手,得之可所向披靡。故而,周邊國家無不想學得這鑄兵器的竅門,可惜學不到,隻得偷偷花高價購買。陶韓便是看到個中商機,私開鐵礦,將這些鐵石進爐鍛鑄兵器,並以高價販售到了鄰國。


    深入查下去,再次令人咂舌的是,陶家不光販賣兵器,倒賣軍火,還涉嫌通敵賣國。陶戍臣作為負責繪製疆域版圖的秘臣,曾參與繪製了南瞻的《山河圖》。


    《山河圖》上麵清楚記載了南瞻每一座城池地貌,每一處軍事要塞,以及各個通關口道,若是落到敵國手中,無疑是為外敵的入侵,提供一份作戰地圖。而陶韓偷拓《山河圖》,企圖泄露南瞻的軍事機密。作為他老爹的陶戍臣,定然也是知情的,或說,也是參與者之一。


    陶家在南瞻的地位甚重,祖上先輩跟著高祖創立了不朽基業,世代高官厚祿,又靠著一門鑄劍手藝立穩腳跟,得道南瞻曆朝皇帝青睞。到了陶戍臣這一代,雖說他官位不重,陶家所得榮耀也遠不如從前,可陶家世代積累的勳榮還是在的,尤其陶貴妃入宮多年盛寵衰,南帝對陶家的重視可見一斑。便是之前因為天旱賑災一事陶戍臣被罷官,南帝對陶家的信任也絲毫不變,陶若在朝中也是步步青雲,頗受重用。


    但令人震驚的是,如今陶家卻做出通敵賣國的事,而舉報這一切的人,竟然是陶若!!陶家可真是玩完了。一個庶子捅出的天大的窟窿,禍及了整個家族。


    陶家數罪並罰,被抄家查封。


    不久後,陶戍臣和陶韓就被判秋後問斬,一切家產充公,府中女眷全部納入軍營。因為陶若早早與陶家劃分界限,另立門戶,還大義滅親主動揭露,不但沒被處罰,反而受到南帝恩賞,逃過一劫。


    陶絮兒作為陶若的親姐,雖沒落得死罪,卻也要被罰流放,到那千裏之外的百越郡。聽聞那裏瘴氣縈山,荒蕪蕭索,到處都是毒蠍,時而猛虎出沒,磨牙吮血,殺人如麻,凡去之人,死之六七。作為一個養尊處優,錦衣玉食堆砌長大的嬌小姐,一聽自己要被流放此處,立即昏死過去,哭都來不及哭一嗓子。


    陶若作為除奸功臣,深得聖心,自然是不會放任姐姐不管,讓她受此磨難。在陶若反複請旨下,終是讓南帝鬆了口,免去陶絮兒的流放,改為充入官邸為奴。至於充入誰家為奴,目前還沒個定數。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人有禍也會禍害一族。


    陶家敗了,陶貴妃也因此受到牽連,禁於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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