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歸笑嘻嘻抱住邕王妃的腰際撒嬌:“阿娘,女兒舍不得你,真的好舍不得好舍不得啊。”


    邕王妃慈祥的摸了摸女兒的臉,樂道:“你若是真舍不得出嫁,便讓你父王退了這樁婚事如何?,”


    這話當然是玩笑話,不過故意說來打趣於歸的,但看邕王妃說得一本正經,於歸卻是心慌了,急忙改口,嗬嗬傻笑道:“女兒嫁的地方又不遠,說舍不得,實在太矯情了。這麽看來,女兒還是舍得的嫁出去的。”


    我扶額,翻了大大的個白眼,“真沒骨氣。”


    允康掩嘴偷笑。


    邕王妃也是遲疑,倏而又假裝愁苦道:“可阿娘舍得你啊。要不,你還是別嫁了?你若答應,母親這就去請求陛下收迴成命。”


    “啊——不行!”


    一聽她娘不讓嫁了,於歸這不矜持的家夥,立馬挺直了腰背,坐得分外端正道:“不行不行,這是陛下欽賜,豈能反悔。母親,您可千萬不能這樣做啊。”


    邕王妃頗為無奈的點了點她的鼻子,假意怒罵:“你這個瘋丫頭,真是有了郎君,忘了娘親。”


    於歸吐吐舌頭,緊緊抱住母親的腰,撒嬌賣乖:“芒兒才不會忘了娘親,娘親永遠都是芒兒心裏頂頂重要的人。”


    我與允康相視一笑,皆不說話。


    邕王妃眼裏有淚光閃爍,哽咽的頻頻點頭,側目望向梳妝台,囈語道:“人的一生很長很久,就像熬煮一鍋湯一樣,須得時間和耐心,去了苦澀方才得其甘美。若是急於求成,隻會煮壞一鍋好湯。”


    於歸和我一樣,都露出不解神情。反而是一直沉默的允康突道了一句:“邕王妃比誰都看得通透。”


    於歸和我,都沒有聽出她母親話裏的意思,允康卻是聽明白了。


    於歸待要開口,邕王妃卻有意打斷她的疑惑,目指鏡子裏的人,莞爾道:“你看看鏡子裏的醜丫頭,皺起眉頭來,真不好瞧。”


    鏡子裏的於歸,頭頂花冠,身段修長,亭亭玉立,再看不出當年黃毛丫頭的模樣。


    於歸長大了,我們都長大了。


    邕王妃仔細瞧瞧於歸,等滿意了,便攜了女官轉身出去,房中隻留下我和允康陪著於歸。


    於歸看著母親背影,眼眸映著動容。澄亮的眼睛,仿佛炯然的黑色寶石,隻是眸波一轉,又是一副哀愁模樣。


    於歸訕笑,一陣靜默。蟬鳴深庭,於歸放下手中篦子,緩緩開口:“我真的嫁給百裏顓了,可我覺得好不真實,就像在做夢一樣。”她低頭,不再動作。


    原來,她聽懂了邕王妃的話。


    我不知如何開口,繼而,她又自嘲一笑:“若是他自願娶我該有多好。他心裏的人,從來都不是我,這我是知道的。我初見他時,便滿心歡喜,可我一直都不明白這是為什麽。終於有一日,我倏而明白過來,原來我是喜歡上他了。可他是溫耳的。動情動心的人,隻是我一人而已。”


    我認真哀愁的於歸,也正色迴到:“我喜歡吃魚,雖然被魚刺卡過,但仍然喜歡吃,你說這是因為什麽。”


    於歸一愣,也正經迴問:“因為你嘴饞?”


    我扶額,嗔道:“當然不是,是因為我喜歡啊,因為喜歡吃,明知道會有卡魚刺的危險仍然喜歡吃魚,因為喜歡是戒不掉的。我若是喜歡一個人,流水無情也要喜歡下去,我若不喜歡一個人,朝夕相對也是無趣。”


    於歸白目,一副不知我所雲的表情。


    此時此刻,我本該像個很有經驗的良師益友,擺出一副過來人的架勢開導她,可想想,自己不也是如此窘境嘛,有甚資本規勸別人?遂氣短如實開口:“於歸啊,我自己都沒活明白又如何能幫到你呢。”


    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不喜歡一個人,也是如此。


    四下無言。


    允康坐在於歸右邊,思量片刻後從袖中掏出一個盒子,遞到於歸手裏,囈語出聲:“芒兒,這個送給你。你可別嫌棄。”


    於歸拿著盒子,嫣然一笑道:“這是什麽呀?”


    “你打開看看。”


    我同於歸心下好奇,迫不及待的拆開,原是一塊通體明透,潤如脂膏的玉玨。


    “你成婚了,我沒什麽好送的,這塊玉玨送給你。”


    於歸收下,笑語盈盈:“謝謝,我很喜歡。”


    話落,扭頭若有所待的看著我,笑得分外奸詐的伸出手討東西:“缺缺,你是不是也有禮物要給我呀?”


    我哭笑不得,你還能再直接點嗎!


    我嘟嘟嘴,裝作不知,攤攤手笑說:“給你什麽?”


    她訕訕收迴手,環抱胸前,然後小聲嘀咕:“小氣鬼,真小氣。”


    看她生氣,我便心情大好的拿出準備多時的寶貝,是隻琅嬛手鐲。


    我將鐲子戴她在手上,揶揄笑談:“禮物早就給你準備好了,看把你急的。還說我是小氣鬼,我看你才是小氣鬼吧。貪財好色的小氣鬼。”


    她不好意思的咧咧嘴,一改之前鬱悶,看著手腕處的鐲子,笑得好甜:“我是故意這樣說的。我當然知道你會送我東西的,隻是想讓你早點拿出來罷了。”


    我聞言不置可否,捏了捏她的麵頰,由衷道:“你真好看。”


    於歸笑笑低頭,難得一見的害羞“你也好看。”


    允康戳戳於歸塗得粉嘟嘟的臉頰,好奇道:“你緊不緊張,害不害怕?”


    於歸搖頭,臉色暈紅一片。


    我哈哈大笑,拉著允康的手,對她說:“她才不會緊張呢。她等著一天,可是等了好久了。”


    於歸瞪我一眼,嗔道:“你快別說了,你再說下去我真快不好意思了。”


    我們嬉嬉笑笑,又說了半盞茶的話,邕王妃領著幾個娟秀內婢進來為於歸換喜服。於歸很配合地舒展手臂,含笑立在觀衣鏡前一動不動。


    我看著司儀女官將褕翟套在她身上,左一層,右一層,將她裹成個粽子。沉重釵冠,寬大的吉服,讓於歸舉步維艱,姿勢僵硬。


    ————


    宮裏來迎親的儀仗,多達千人,浩浩蕩蕩,綿延數裏。


    辰時,南帝率百官臨軒醮戒,因三宮無正主,便由陶貴妃暫充**一職,領眾嬪妃前往清樂宮前行盥饋禮。


    百裏顓身為皇儲,乃將來的天子,他的大婚,自然不同常人。婚禮從一月前開始籌備,采吉、納采,和命……忙至日前,才稍稍妥善些。東宮官次於南,東西相向。至日質明,百裏顓冕服乘輿出,侍衛導從如儀。護送新人的儀仗隊,延東順大街,遍布朱雀長街,整整齊齊,似要占滿建康城一般,實在熱鬧極了。紅幡在風中抖動,桂樹枝頭掛上五色花勝,不是春日,豔甚春日。


    百裏顓至宮門前降輿升輅,長極作為太子隨士,親持彩帳雲簿,跟隨東宮迴轅南向,降輿入就次。


    我跟在安平身後,含笑的凝著那對璧人。


    於歸娉婷而至,褕翟炫目,花釵頭鳳,出就閣南麵立,司儀女官立於左右。


    永河王具朝服立於西階之下,引進太子出次,立於大門之東,西向。


    百裏顓便是在這百官朝拜,萬臣擁唿之際出現,金絲纏華服,嬛佩繞明璫,腳下生風,如騎乘祥雲,身著沉墜紅綢,冠並鑲玉,俊逸如斯。他伸手牽過於歸,於歸低垂眉眼,嘴角彎成上弦月,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喜悅,反觀百裏顓,我實在看不出他有幾分開心,無甚表情。


    他想娶的正妃本是溫耳,雖落了本意,但也得償所願,聘做孺人。我默默為於歸歎息一聲。


    但好在,百裏顓雖不是那麽高興,卻終歸沒有表露一絲不情願。


    我抬頭,隔著人山人海,偷偷打量著百裏顓身旁的長極,他眉目依舊,俊朗不減,隻是因為生了一場大病,清瘦了幾分。


    此前將近一個月,我幾乎都沒怎麽見到他。剛開始是因為他要養病,我不好打擾,索性兩三天才去探望一次,但每次去,他要麽在困覺,要麽就進宮去。我和他碰麵的機會就更少了。一月後,又趕上百裏顓即將大婚,朝中各人皆忙得不可開交。


    現在想想,他可能是聽了什麽話,故意在躲我。但也有可能,因為溫耳成了太子孺人,長極痛失所愛,故而情緒低落,不願見客。


    我陷入沉思,凝神望著前方。長極移步將雲簿遞到儐者手上,轉身時晃眼看到這邊時,微怔一瞬,隨即笑了笑。我以為他在對我笑,開心得忘乎所以,羞答答的咬著嘴唇,抿笑去看他。但很快我就發現,原是我自作多情了,他看向的地方是舉彩屏的儀仗隊,順著他視線看去,恰看到彩屏之下的南帝。


    我努力扯出一個自以為得體的笑容,殊不知,落在別人眼中竟成了敷衍。


    陶絮兒離我很近,在身後不足半丈遠的地方,小聲冷嗤:“不想笑就別笑,笑得別哭還難看。”


    這話我聽到了,出乎意外的沒有生氣,竟覺得她說的是對的。我垂下眼皮,收斂笑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這麽難過。是因為長極沒有看到我而失落,還是難過於他的強顏歡笑。


    真正可憐的,是長極和於歸。


    司事之儐著降紫朝服,持雲簿立於門東,唱報:“敢請事。”


    隨後永河王持彩杖,交與百裏顓引進跪啟訖,入門而左,執雁者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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