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靜靜看著死去的太後。


    這個女人在前朝後宮,唿風喚雨了三十餘年,終於也死了。


    她的去世,徹底埋葬了當年的恩怨愛恨,終結了一代人的喜怒悲歡。


    外麵的廝殺聲愈加濃烈,似乎是地獄裏發出的哀鳴。那殺聲震天,那戰鼓悲徹,伴隨著血的腥氣彌漫,即將宣布一個新的時代的到來。


    這個時代,不屬於太後,不屬於蕭琰,不屬於蕭家,不屬於皇權。它隻屬於我,屬於周氏外戚。


    不知何時,父親已經站在了門口。他身上的鐵甲冰涼,戰袍血跡斑斑,與他冷硬的神情互相輝映。他緩步走了過來,鏗鏘有力,統軍殺敵的威風不減當年。


    隻是在看到了死去的太後之後,他肅穆的神情,終於碎裂。


    “她死了?”他輕輕的聲音中,帶了那麽一絲絲的顫抖。


    我頷首:“太後油盡燈枯,如今已經病故。”


    太後死狀可怖,整個人極度扭曲。她的頭拚了命地扭向我,身體卻朝著另一側。十指分開,以詭異的形狀扣著地毯,生生戳出數個深洞。


    父親默然,走過去蹲下身,最後看了一眼太後,替她闔上至死不肯閉上的雙眼。然後父親解下戰袍,一揚手,蓋住了太後的遺體。


    細不可聞的一聲歎息,是父親對這個狠毒卻癡心的女子最後的悼念。我恍惚著明了,父親再恨她,終究也還是有些憐惜的。畢竟他們初識時,彼此都在最單純的年紀。


    陸疆被殺,五萬益州軍所剩無幾,父親的江南軍控製了白帝城。我派人飛馬報信,去成都請迴蕭琰,並將太後病故的消息通報給他。


    據傳,蕭琰聽到消息後,吐血昏迷。李貴人在側侍奉,十分妥帖。而這個時候,李貴人恰好發現了身孕。蕭琰喜怒交加,身體經不住連番刺激,當即病倒。


    李貴人借機對外宣稱,皇上重兵不宜動身。且楚王未死,白帝城仍然危急,所以歸期暫緩。


    我聽到這消息,不覺抿嘴失笑。都說李貴人單純天真,沒甚心計。但她若真是良善之輩,豈會有這麽大的主意,能左右一朝天子。


    宣惠貴妃半生糾結亡國之恨,然遇蕭琰之後,費盡了心思隻為得他迴頭一顧。


    溫恪貴妃一輩子和太後一樣,都被一個家族所束縛。她到死,恐怕都沒弄明白她真正的對手是誰。


    郭伯媛入宮目的明確,她要皇上的恩寵,要宮中的地位,要害死她兄長的太後死。


    她們都是聰明的女子,沉浮後宮這麽久,卻也隻局限於後宮。說穿了,不過是一群可憐的小女人。


    唯有李輕菡不同,在她貌似憨厚之下,那顆心卻是無限膨脹。


    楚王兵敗,向荊州方向逃竄。哥哥和魏瑾的兵馬,卻正好在半道上截住了他。一番混戰,楚王終究被擒。魏瑾拿著楚王兵符,率軍揮師荊州,重新接管了荊州各部。而平阿侯陳煒也率大軍南下,京畿附近的楚王人馬,皆束手被擒。


    如此,天下局勢明朗,所有失去的領土在鴻熙十四年的秋天全部收複。皇帝蕭琰暫且棲身於成都養病,各地的軍政要務不便送交成都,於是匯總到白帝城,由皇後周氏親自過目批閱。


    九月,楚王嫡係部將及帳下文臣皆送往白帝城,楚王妃在荊州逃亡不及,被人擒到也一同送到蜀中,關押在當地牢獄。


    九月十三日,秋風送爽,白帝城內外,又迎來另外一個秋天。


    春雨的容顏也愈發姣好了,我記得當年剛剛提拔她到我身邊時,她青雉的如春日新芽。如今嫣紅的丹寇明豔妖嬈,纖纖玉指膚如凝脂,在指甲深處藏著的褐色粉末,不經意間抖入酒壇。她微微一笑,舀出了一壺上好的竹葉青。


    更深露重,我和春雨披了鬥篷,漏夜離宮。


    楚王妃被關押在白帝城最深的地牢裏,據說那裏陰陰沉沉不見天日。我隨獄卒走了好久,一層一層拾階而下,那路長的恍如從人間走下地獄,卻才不過走到地牢的入口。


    那地牢的入口用青石壓住,獄卒觸動機關青石移走,露出了一個黑色的小門。打開小門,可見一條長長的走廊,每隔十步之遠才有一炬火把,昏黃且陰森。


    那裏麵下充斥著腐爛的味道,我拿絲帕略一掩鼻,跟著獄卒加快腳步。那獄卒謹小慎微,戰戰兢兢說道:“委屈娘娘了,這白帝城的地牢幾十年無人打掃,向來關押大逆不道之人。聽聞這裏晚上鬧鬼,若不是有差事,我們平日還不敢下來呢。”


    我聽了這話不覺凝眉:“雖然地牢守衛森嚴,但是你們若不巡查,萬一有要犯逃走可怎麽好?”


    那獄卒道:“不可能的,進了這裏,哪兒還能逃得出去。娘娘等會隨我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說罷,他拿了火把在前麵引路,我和春雨跟在後麵。約走了百步,方才走到一處岔路口,一左一右向兩邊延伸。


    “娘娘,裏麵關押的,就是楚王和楚王妃了。未防娘娘受驚,小的提前告訴娘娘一句。他們二位都用玄鐵鐵釘刺穿手腕,又用鏈子綁著,那情景還有些恐怖呢。”獄卒說這話還打了個哆嗦。


    我“嗯”了一聲,問道:“本宮瞧這兒分成兩條道,楚王和楚王妃是分開關著的麽?”


    獄卒連忙點頭:“自然是分開的,楚王關在左邊,王妃關在右邊,娘娘到底要去見哪位?”


    春雨聞言道:“沒你的事了,你去地牢門口等著,有事娘娘自然會叫你。”


    說罷,她拿出一定金子遞給那獄卒:“不許走漏風聲。”


    那獄卒連聲答應,即刻退下。


    我抬腳往右邊走去,又走了十步,方才瞧見一間囚室。從木柵空隙向內望去,最裏麵的牆角處,蜷縮著一個黑色的身影。


    那身影聽見我的聲響,輕輕抬起了頭。


    “姐姐,你來了。”


    我輕輕一笑,走上前去。春雨舉著火把引燃了一側的壁燈,原本漆黑的囚室,終於變得昏暗起來。


    我道:“數年不曾聽你說話了,如今聽著,聲音倒是比從前沉穩許多。”


    嘩啦一聲,是鐵器碰撞的聲音。我舉目看去,見她雙手和雙腳均是暗紅色。再仔細一看,那是凝固了的血附著在皮膚上。


    白帝城的地牢最深處,關押的都是最要緊且大逆不道的犯人。獄卒們將他們押解到這裏,未防他們出逃,都會用燒紅的鐵釘貫穿他們的四肢,然後綁上鐵鏈加固。如此,犯人不死便在劇痛中掙紮,自然是逃不了了。


    她被關在此處,已經數日,流出的血也已幹涸。我雖然有些心理準備,但親眼所見時,心裏還是忍不住一陣反胃。


    頓了片刻,我壓下惡心的感覺。我拿過春雨手中的酒壺,隨意盤腿坐下,離著那木柵也不過一步之遙。


    周晗借著燈光看清了我,不覺輕輕一笑:“一別三年,姐姐也和過去大不一樣了。”


    我斟了一杯酒,登時酒香四溢,暫時壓住了地牢深深的黴味。我說:“人心的改變往往在一瞬之間,三年之久,我有些變化也屬正常。”


    她披頭散發,忽然仰臉讓五官暴露在火焰的照射下,如同鬼魅一般蒼白可怖。


    “是啊,我早該知道你不是當初疼我的那個姐姐,你如今的眼中隻有你的後位,哪裏還把我放在心上。”許是在地下深處,她怨毒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淒厲。長而空的走廊,一聲聲的迴蕩著她的憤懣。


    我聞言隻是冷笑:“我若不疼你,當年就不會把你留在宮裏想要給你找個好人家,直接把你丟給二嬸隨意婚配豈不還省心省事。可是你呢?你好歹也是周家的小姐,行事竟然這樣不堪,如今我都羞於啟齒你當年幹的齷齪事。”


    “齷齪?”周晗仰天大笑,“蕭琰是我喜歡的男子,我也是他中意的女子。我和他做什麽都是發自內心,何來的齷齪?!”


    她的聲音太大太急,牆壁上積年的塵土都被震得抖落下來。對麵的黑暗中忽然傳來另外一聲聲響,卻是個男子的聲音。


    “晗兒,是你在說話麽?”相距太遠,聲音模糊,但是燈影下的周晗聞言,卻不屑地把頭別過。那人又絮絮說了幾句,大多都是關愛之詞。


    我抿嘴一笑,道:“那邊關著的,是楚王吧。他自己都這般光景了,卻還惦記著你,可見楚王對你很是癡情。你有這麽疼你的夫君,為何還要一心惦記皇上?”


    周晗嗤笑一聲:“他疼我,與我何幹。我的心隻給我喜歡的人,不喜歡的人對我再好,我一樣不屑一顧。”


    我頷首道:“這樣的話倒很有咱們家的風骨,隻是有時候心氣太高,也不見得是件好事。”我把酒杯推入囚牢,道,“你也許久未曾見過他了,等你見到他如今的樣子,或許會失望。”


    她看了看那酒杯,緩緩挪動身子蹭了過去。


    “這是什麽?”


    我笑了笑:“咱們姐妹二十年,卻從未喝過酒。今日這酒我敬你,喝完了,我們便不再是姐妹。”


    她苦笑一聲,顫抖的手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


    酒杯從她手中滑落,叮當一聲摔在膝前。這一聲脆響,似乎是一雙有力的手,把我拉迴了二十年前。


    “你出生那年,黃河水災嚴重。先帝派爹去賑災,家中隻有娘照應。姨娘生你的時候又是難產,折騰了三天三夜你才出來。而那三天我娘和我一直在外麵守著,寸步也不離。後來你便出生了,穩婆把你抱出來的時候,還未來得及擦去你身上的血汙。我當年也隻有八歲,看著繈褓裏沾著血和汗的你新奇不已。我娘告訴我,今後我就有個妹妹了。”


    她倚靠在牢房木柱上,雙手揉捏著小腹不停地喘氣,似乎痛不欲生。她道:“你現在肯定在想,為何沒有在我出生的時候就掐死我。”


    我偏頭一笑:“怎會,家中姐妹少,直到你出生,我才有了親妹妹。小時候娘疼你,你常常在我娘的院子裏和我玩耍。再後來你到了識字的年紀,我整日抱著你,手把手教了你上千字。你嫌不夠,又央我教你詩書,你可都還記得?”


    周晗眼睫一顫,默了一會兒道:“那個時候,你待我確實極好的。家裏的姨娘爭風吃醋,不少人明裏暗裏都欺.侮我。闔府上下,也隻有你肯迴護我。”


    我微微一笑:“我自然要護著你,因為你是我妹妹。”


    “但如今,你卻要害死我。”周晗嘴角垂下一滴血,滴在她原本就布滿血汙的囚衣上。


    我泠然一笑,雖然還是笑著,心裏卻是苦如黃連:“因為你如今已經不是我妹妹了,你隻是楚王正妃。我若不殺你,何以收服天下人心?”


    此刻毒發,她已經疼得厲害,喘息著在地上掙紮。然就是這個時候,她還是倨傲的,不肯喊一聲痛。


    忽然遙遙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沉穩有力,想來定是個男子。我當即迴頭,春雨會意,從袖中取出一柄短劍,埋伏在分岔口的陰影裏。


    然而我等來的,卻是父親。他急匆匆趕了過來,春雨沒有看清便一劍刺去。父親一驚連忙躲避,雖然沒有傷到要害,卻劃破了手臂,濺出一道血光。


    “春雨住手!”我認出父親,連忙阻止。


    春雨看清了人,當即丟下了劍。我奔過去想要看看父親傷的如何,他卻一把將我推開往周晗那裏趕去。


    我唿吸一滯,想不到我漏液前來,卻依舊驚動了父親。如今周晗倒在地上,不住的扭動身體。汩汩鮮血從她七竅中齊齊流出,人也奄奄一息。


    “晗兒。”父親的聲音滿是痛惜,拔出身邊的劍砍斷了牢鎖,踹開牢門闖了進去。


    “爹……”周晗氣息微弱。


    他一把把她抱了起來,即刻就要帶她離開。可惜周晗的四肢被鐵索貫穿,牢牢地拘在牢裏。


    被鐵索一扯,周晗痛唿一聲,四肢處又重新冒出血,染在了父親身上。


    父親呆呆地看著被鐵索鎖住四肢的周晗,手忍不住撫了上去。然後他撿起地上的劍,拚命的想要砍斷鐵鏈。金屬摩.擦迸出些許火花,可是任憑父親再怎麽用力,那鐵鏈至多不過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不必費事了,這是玄鐵鍛造的,除非有鑰匙,否則永遠打不開。”我靜靜道。


    父親怒不可遏地抬頭看我:“鑰匙呢?”


    我搖了搖頭:“我不會給你的。她是逆臣家眷,論罪當誅。”


    父親失聲:“可她是你妹妹!”


    我大聲道:“可她更是楚王妃!今日你帶她離開容易,可來日我如何向天下人交代?難道要讓天下人,說我們周家徇私枉法麽?!”


    父親啞口無言,隻是無力地輕微地搖頭。我的眼神堅定到不容他違逆,他最終也隻能垂下眼眸,輕輕將周晗護在懷中。


    “晗兒……”他疼惜的喚她,落了一滴淚。


    我從未見過父親哭,哪怕是母親去世,他在我麵前也隻有一份疲倦。而如今,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女兒受盡苦痛,卻什麽也做不了。


    周晗在他懷中掙紮,冷笑著看著父親:“你又何必惺惺作態,從小你便沒有疼過我。你在江南起兵的時候,難道想不到我會落到如此地步麽?如今我都要死了,落淚又有何用……”


    父親茫然,周晗苦笑一下,費力地偏頭看我。她道:“其實我早已後悔想做皇上的妃嬪,但是我卻從未後悔與你為敵……”


    她說完這句話,又掙紮了幾番,便沒了動靜。


    父親呆呆地抱著她,過了良久,才木然地問我:“楚王妃已死,你可以把鑰匙拿來了吧。”


    我依舊搖搖頭:“楚王妃自盡,該由底下人打理喪儀,不該你我插手。”


    他聞言,眉頭深深地聚起,恨而無力地看著我。他將周晗輕輕放下,提著劍一步步走了過來。春雨大駭,連忙手持短劍擋在我身前。父親伸手握住了春雨的手臂,再一用力便將她整個人推出數丈。


    “娘娘!”春雨驚唿。


    我平靜且坦然地看著父親,他一抬手,劍鋒擦著我的耳鬢刺了過來,挑亂了我的鬢發。


    “爹……”


    “你不是大齊的皇後麽,別叫我爹。”父親冷冷說道,“早知你會變得如此麵目全非,當年說什麽我也不會讓你入宮。”


    我苦笑:“若是早知今日,我也不願入宮。”


    父親猛地拔出寶劍,斬斷了我的一縷發絲。他說:“你要的已經全然得到了,但凡你還顧念一點骨肉親情,便保留你妹妹最後的顏麵吧。”


    我道:“我一直在保全她,自然也會保全你。”


    父親冷笑:“皇後不必費心,明日一早我就迴江南。從今往後,你不是我女兒,我不是你父親,我再不會幫你做任何事。”他再次迴首看了看周晗,硬聲道,“以你妹妹的性命立誓!”


    說罷,他轉身要走。我忍不住伸手去拉他的袖子,卻隻摸到他方才的傷口。他低.吟一聲,我急得想要看看他傷的如何,他卻一揮袖將我甩開:“你放開!”


    我僵在原地,雙手還保持著伸出的姿勢。他冷淡地看了我一眼,不帶分毫留戀地離開。


    隻是走到岔路口時,他突然絆了一下,伸手扶住了牆。輕咳一聲,他重新直起身子,然後便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春雨哭著撲過來,抱著我道:“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定國公要殺你。”


    我蹲下身扶起她,道:“怎會,再怎麽說我也是他的女兒……”


    心中一痛,又想起父親的誓言。我殺了周晗,他恨極了我。從今往後,我和他也不再是父女。


    推開春雨,我走入牢門洞開的囚室。周晗的屍首半冷,嘴角依稀還掛著倨傲的微笑。我拿了酒壺,淅淅瀝瀝的灑在她周遭,算是祭奠。我說:“你總是豔羨我,可其實姐姐倒是很羨慕你。至少你的夫君是真的愛你,無論何時何地,他總想要護著你。假如今日是楚王大勝,我和皇上被抓在這裏,他大概隻會想著如何保住自己的命,哪裏會顧忌我的安危。”


    這樣的話,我沒機會在她生前說,希望死後的她地下有知,能聽到我的話。


    “周晗,如果有來生,你要好好瞪大眼睛。有些人不值得愛,有些人你不會愛,但是有些人卻不能辜負。”


    春雨瞧見我一個人碎碎念,忍不住道:“娘娘,天快亮了,我們快走吧,這裏實在可怕。”


    我頷首,站起身子離開囚室,最後迴頭看了周晗一眼。


    我疼愛了二十年的妹妹,終於也在今日與我永別。


    一如寵愛了我二十年的父親,因為我的妹妹,也在今日與我陌路。


    春雨拿了火把在前麵替我照路。走到岔路那裏,忽然看到一灘血跡,將將凝固了一半。


    眼眶一熱,我垂下淚來,巧也不巧地滴在那灘血中央。


    離開了白帝城的牢房,天剛剛破曉。我腦海中不住地閃迴周晗曾經的樣子。


    小的時候,我是庇佑她的姐姐,她是我最疼惜的妹妹。


    在宮中的時候,我是一人之下的皇後,她是年方二八的少女。


    今日,我是殺伐決斷冷血無情的劊子手,她是我刀下無力反抗的亡魂。


    可是我若不殺她,等蕭琰迴來,等待她的亦不可能是活路。她作為楚王的正妃,首當其衝無法免責。刑部受審,獄中受刑,菜市口身首異處受死。與其經受這種種折磨,還不如我親手了解她,保全她的心高氣傲和最後一絲顏麵。


    早朝時我在湘簾之後,正聽著眾臣匯報楚王各地殘餘勢力的情況,當地獄守突然請求覲見。我宣他入殿,他卻道出了楚王妃自盡的消息。


    此事一出,眾臣嘩然,紛紛看向我。我於湘簾後緩緩走出,朗聲道:“當年本宮的妹妹下嫁楚王,本宮本就不同意。但是楚王執意,皇上顧念兄弟情深不得不允。如今楚王大逆不道,皇上無需再顧忌。何況楚王謀逆時楚王妃多加勸誡,奈何楚王不聽,釀成今日之亂……”


    刑部尚書聞言也站了出來,手中捧著一紙供狀,道:“的確如此。楚王被俘後微臣按照慣例,先預錄部分口供以防他日後串供。此份供狀白紙黑字,楚王謀逆確與楚王妃無甚幹係。”


    獄守也道:“微臣發現楚王妃身故,當即命人仔細探查看楚王妃有沒有在臨終之前留下什麽東西,果然發現了此物。”


    他取出一卷血書。


    我頷首道:“交給刑部尚書吧。楚王妃身為要犯,卻自盡身亡。此事交給刑部全權受理,三日之內,一定給本宮一個結果。”


    刑部尚書領命。三日之後皇榜公布,楚王妃與楚王成婚時間尚短,且胞姐已為正宮皇後,故楚王妃本人沒有謀逆之心。但因自責沒有規勸楚王,造成了為時兩載的戰亂,楚王妃已在獄中愧疚自裁,以謝天下。


    禮部尚書提議道,楚王妃忠烈必要保全一份哀榮。於是一日後,禮部奉旨追諡為忠穆王妃,以貴妃之禮下葬。


    至於楚王和楚王妃的孩子,本該從南陽押解到白帝城。誰知道半道山體塌方,幼子已經被青山掩埋。


    也隻有我和哥哥等幾個親近的人知道,那個孩子是被我救走的。哥哥尋了一個靠得住的人,帶著兩歲的蕭昭範秘密前往江南。


    再後來,哥哥入宮來看我。他曾說:“爹離開那天我去城門口送他,他跟我說錯怪了你,叫你別傷心。”


    我疲倦地一笑:“可他還是沒有原諒我,否則為何一定要走。”


    “爹隻是累了,”哥哥不忍,拍拍我的肩膀,“暄兒,我們都長大了,爹也老了。”


    我淚水再也忍不住,肆意地落下。他護我在懷中,像小時候一樣拍打著我的背安撫我:“你別傷心,江南是我們的祖籍,爹對那裏很熟悉,他會安度晚年的。更何況,還有晗兒的孩子陪著他呢,他不會寂寞。”


    我哭了良久,終於在黃昏時分止了哭泣。哥哥見天色不早,便要告辭。臨別時,他從袖中拿出一枚風幹的銀杏,道:“暄兒,你若是也累了,可在三日後到城外的五馬亭。有人在那裏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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