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我隻覺得渾身無力,差點坐不住。


    春雨連忙上前扶住我,問謝之桃道:“謝妃娘娘,您此話可當真?”


    謝之桃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自然當真,楚王有心剪除近襄侯這個勁敵,自然傾全力絞殺。楚王還下令,誰能斬下近襄侯人頭,賞千金,封萬戶侯。”


    我腦海中盤旋著謝之桃的那句話,眼前一陣暈眩。春雨見事態不好,連忙道:“今日天色已晚,謝妃娘娘勢必不能再趕路了,不如在這院子裏歇下吧。我們夫人喝藥的時間到了,娘娘若有話要絮,煩請明日再說。”


    謝之桃狐疑地看了我們主仆二人一眼,忖忖說:“也好,你先休息吧。”


    我看著她走出內室,緊繃的身體立即鬆軟下來。春雨死死拉住我,道:“夫人您沒事吧?”


    我拉住她,哆哆嗦嗦問道:“她方才說了什麽,春雨你聽清楚沒有?”


    春雨眉心略緊,低頭思量半天方說:“侯爺確實許久未曾來信,但這也並不能證明侯爺會遭遇不測。謝妃娘娘一路走來也不過是道聽途說,夫人切不可輕信亂了分寸。”


    我聽了這話,心情終於慢慢平複下來。我道:“你說的不錯,魏瑾他治軍良久,必然不會輕易出事。眼下最重要的是派人去打聽,看看前方究竟發生了何事。”


    春雨點點頭,將我扶起坐在椅子上,說:“奴婢是近襄侯府出來的人,一定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事情弄清楚。”


    我疲倦的頷首。


    一日後,春雨麵色凝重地迴來複命。我瞧見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裏就已經明白。


    怎麽會這樣呢?我已經不是當初的周暄,如今的我一無所有,隻有他是我的依靠,他怎麽能出事?


    死死咬住嘴唇,我不敢讓自己倒下。春雨站在我身邊,第一次不知該如何勸慰我。她的心裏,也一定同樣擔憂魏瑾如今的處境。


    “你實話告訴我,現在他那邊,情形到底如何?”我問道。


    春雨說:“當日侯爺和夫人的哥哥兵分兩路,一路正麵與楚王對陣,一路從背後偷襲,可惜被楚王識破。楚王在半路設了伏兵,擊退了偷襲那一路。侯爺沒有援兵,楚王的軍隊又數倍於他,隻能且戰且逃。如此被逼上孤山,已經有七八天了。楚王有心置侯爺於死地,日日加緊攻勢。這樣下去,隻怕侯爺獨力難支。”


    我胃中一陣翻騰,剛剛服下不久的粥全部吐了出來。血潮湧動,伴隨著我的嘔吐衝上腦門,激的眼前一黑。鼻尖沁出汗珠,耳中除了嗡嗡的嘈雜的聲音什麽也聽不見。我費力的喘著粗氣,這樣恐怖的樣子嚇壞了春雨。


    “夫人,您沒事吧。”春雨拿了帕子給我拭去嘴角的汙.穢,又端了水來與我漱口。


    半晌,我勉強平複下來。春雨叫了個小廝進來打掃屋子,又對我說:“夫人千萬保重身子,如果侯爺脫險歸來,一定不願看到夫人這個樣子。”


    我苦笑連連,未及開口,忽見眼前閃過一道倩麗身影,原來是謝之桃來了。


    她看著我的眼神複雜不已,皺著眉頭挨著我坐下。春雨方才的話一定被她盡數聽到了,她那麽聰明,必已全然明白。


    “昨日我就起了疑心,方才聽春雨這樣說,我才真的明白原來你和近襄侯關係匪淺。”她頓了半晌,慢慢說道,“早先聽人議論,你們兩個在暄化同處一個屋簷下,必然有苟且之事,我隻不信。”


    我頭一偏,默默說:“那時候確實沒有什麽的。”


    謝之桃淡然一笑:“有什麽也不要緊,皇上負心薄幸,哪裏值得女子為他守身如玉。再說你瞧我,如今不也有新人在身邊?”


    我淒然一笑,道:“早知是這樣的結果,我倒情願一早同他離開,再不管什麽戰亂烽火。是我一直猶豫不決,把好端端的情形拖成了這個樣子。眼下他在那麽遠的地方孤立無援,我卻什麽也做不了。”


    “你也先不必灰心,楚王的確兵強馬壯,你哥哥和近襄侯不敵也屬正常。隻是戰場的形勢和當年我們在後宮的榮辱是一樣的。今兒你寵冠六宮,明兒可能就被打發到冷宮去,一輩子的成敗都不在一時之間,”她細聲說道。


    我眸子一亮,看著她問道:“莫不成你有辦法?”


    她搖搖頭:“這樣的軍國大事我哪裏有主意,隻是覺得此事尚有轉寰餘地。”她靠近我兩分,道:“楚王大軍兵分兩路,一路從荊州進攻巴蜀,一路從西北南下。如今荊州那部已經被擊潰,所以楚王才會傾盡全力在西北一戰。可惜皇上在西北這邊人手太少,禦林軍和虎賁軍加起來不到十萬。你細想,即便這次近襄侯無事,來日恐怕也難以抵擋。”


    我迴過味來:“你的意思,是讓皇上往北增兵?”此話一出,心裏更是煩悶,“一年多了,要增兵早就增了。可他隻顧在白帝城享樂,哪裏考慮過西北駐軍的感受?”


    謝之桃搖頭:“話也不能這樣說,西北是川蜀天然屏障,一旦失守後果不堪設想。皇上也不是傻子,家門洞開他想要繼續享樂也難。眼下你隻需派人去白帝城報信,皇上權衡利弊,應該會同意。隻要皇上肯增兵,楚王怎會死磕,一定會退守京畿。”


    我依舊愁眉不展:“他被困在那裏,哥哥數次相救都未得手,大約也會派人去通報皇上,可是皇上遲遲沒有動作。”我稍微猶豫,道,“其實這一年多,他在白帝城山高水長,對於前方戰事早已經沒有了掌控力。如今貿然去求他派兵,他又怎麽肯?”


    “不管有沒有用,你都要去試,不試怎麽知道會不會有用?”謝之桃認真道,“你若連嚐試的勇氣都沒有,就隻能坐在這裏看著近襄侯兵敗如山倒了,這可是你願意看到的?”


    我渾身一個激靈,胃部不自覺的開始痙攣,抖得厲害。謝之桃不忍,連忙伸手拍拍我的背以作安撫,我卻拉過她的手哽咽道:“是啊,我若無動於衷,他也隻能坐以待斃。之桃多謝你,如果沒有你替我分析,我大約真的會方寸大亂。”


    她笑笑:“其實你未必想不到,隻是關心則亂。”


    我低頭:“也不全是,我徹底離開了皇族中心,便是和過去一刀兩斷。即使我會讓皇上永遠不會知道是我讓人去求援的,卻依舊覺得心驚。”


    那是我的過去,是我的噩夢。縱然我如今已經戴上了平常人的麵具,可是偽裝之下的那顆心,還是屬於周暄的。


    我懼怕與蕭琰被命運的繩索捆綁,兜兜轉轉之後,仍舊糾葛在一起。


    謝之桃這次到沒有說話。


    我讓春雨去暄化城中挑了個機靈的士兵,假稱是魏瑾帳下僥幸逃出來的士兵,星夜兼程去白帝城求援。魏瑾在暄化威望極高,那士兵不敢耽擱,連夜啟程,約莫過個三日,蕭琰就會得知魏瑾被困的消息。


    拋卻魏瑾統帥的虎賁軍是西北的勁旅,魏瑾本人也是蕭琰的伴讀,自小一起讀書習武。他們之間再怎麽分屬君臣,也有那麽些感情吧。我不信蕭琰鐵石心腸,會棄魏瑾於不顧。


    然而我實在高估了蕭琰,也低估了他身邊的人。七天後暄化士兵迴稟說,蕭琰認為此刻不去援救更妥。因為那樣被圍困的士兵為了活命才會殊死抵抗,即使楚王兵強馬壯,也必定會被重創。再者,楚王合力進攻孤山,便無暇顧及白帝城,蕭琰的日子才會更加安穩。


    我聽到後憤而拍案,魏瑾是難得的良將,虎賁軍也是大齊目前戰力最強的部隊。他們存在一日,楚王才會忌憚一日,否則何以傾其全力死命圍剿。作為君王,蕭琰竟然目光短淺至此!想要犧牲魏瑾來換取片刻的安寧,簡直可笑!


    思來想去,我仍是不信,又問那士兵道:“你不許扯謊,皇上當真是這麽說的?”


    那士兵被我嚇的不輕,怯怯道:“的確是,不過……”


    “不過什麽?”我喝問道。


    那士兵打了個激靈,瞟我一眼不安道:“皇上本來其實還有增兵的意思,隻是皇貴妃在側進言,說侯爺三番五次阻撓皇後娘娘鳳駕迴鑾,抗旨不尊實非為臣之道。如此逆臣,不救也罷。太後也說西北的消息往來向來不密,皇後失蹤本就可疑。此次侯爺被圍困,恐怕也不能著急下定論。皇上聽完之後,再也不肯考慮援救之事了。”


    我無力跌坐在椅子上,春雨連忙讓那人退下。她亦是焦急萬分,隻是礙於我,少不得咬牙撐著。


    而我伏在她的臂彎裏,失聲痛哭。


    “夫人……”春雨也按捺不住,淚水滑落。


    我淒然失聲:“春雨,原來是因為我!郭伯媛的嫉恨、太後的疑心和皇上的猜疑,都是因為我任性不肯離開暄化。他不肯救他,我原本恨到了骨子裏,可是如今我除了懊悔自己,竟發現已沒有立場去記恨皇上。”


    春雨抹去眼淚,連忙道:“不怪夫人,這事如何能怪夫人。當初我們誰也無法預料今日,誰都不曾想過,皇上會因為娘娘而遷怒侯爺。”


    如何沒想到,我在宮中那麽多年,怎會不懂避嫌的道理。而我隻是貪戀留在他身邊的安心,貪戀心中不可告人卻從未減少的情愫。我不願離開暄化,不願迴到蕭琰身邊,任誰看在眼裏都知道有問題。而我故意忽略,心存僥幸,以為以蕭琰如今薄弱的能力,沒有名正言順怪罪我的機會。


    可他畢竟是天子,畢竟是這個天下合法的至尊。執拗了一年,我還是不得不屈從於他的權勢,選擇迴去。如非魏瑾傻癡不顧危險將我劫走,我隻怕早已迴到那個陰沉的牢籠中去。而眼下魏瑾危在旦夕,隻有蕭琰能救他。可又是因為我先前的所作所為,徹底激怒了蕭琰。自魏瑾被圍困,至今已有半月,他還能支撐多久?


    禦林軍為輔尚可,絕非善戰可用之兵。麵對楚王二十萬大軍,我相信哥哥確實已經力竭。他明白利害,如果魏瑾有損,下一個被楚王獵殺的,就是他了。


    去年與大遼的惡戰何等兇險,我們還是挺過來了,卻不想楚王一朝發兵,竟然如此難以抵擋。


    他說過,等到合適的時機就會帶我離開。自我認識他起,但凡他承諾做到的事,無有食言,所以我才聽他信他,一直乖乖的在這裏等著他。然而苦等數月,我等迴的卻是一個或許永不能相見的噩耗。


    不,不可以。自到了暄化,我步步猶豫日日糾結,好容易放下了全身心的背負決定放肆一迴,卻又被命運捉弄。或許蕭琰可以不顧忌他的生死,我卻不能坐視。


    無論來日如何,眼下我是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的。


    傍晚殘陽如血,西北大漠的荒涼讓我的心境更加冷淡。我一個人去了暄化城中,又迴到當初居住過的那個小院子。


    這個小院子裏,埋葬了我父輩的愛恨,記敘了我舅舅一輩子的愧疚,也見證了我如嫩芽般萌發的情愫,和如今無奈又無力的選擇。


    人的命運,真是上蒼注定的,首尾相連的可怖。我的一輩子,恰如舅舅臨死前說過的,緣起於此,那麽也自當緣滅於此。


    忽而記起,他曾特意囑咐過我,如果有一日我也走到了母親當年的那一步,萬萬不要學她。我以為他是不願我與不該糾纏的人糾纏,魏瑾卻告訴我是不該放棄唾手可得的幸福。如今想來,我們的理解都太膚淺了。


    舅舅此生,看過了太多的悲歡,經曆過太多愛恨。如非走到今日的地步,我或許永遠不會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麽。


    母親是竇氏的女兒,背負著一個家族的命運,卻與無法屬於她的人產生了感情。當情.愛與責任相遇時,母親任性的選擇了了前者,卻終究不得不屈服與後者。我們在這世上,到底不是單獨存在的個體。除非自私到幾點,需要承擔和背負的責任,永遠也無法擺脫。


    因為放縱過,所以更明白什麽是責任。


    愛,也是責任的一種。一如我不能放棄魏瑾,他的平安康健是我此生最大的背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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