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就以冬日天寒為由,免了所有人的請安。這個人心具冷的時候,或許隻有避而不見,才不會讓人覺得感傷。


    程美人死後,蕭琰還是顧念舊情,追諡她為容貴人。梁小儀也住不迴琢璞堂,我便擇了靠近未央宮的清韻閣給她。這裏景致雖然不及上林苑花紅柳綠,卻離我和蕭琰都不遠,她很是歡喜。


    蕭琰對梁小儀似有愧意,十二月份晉她為芳儀。有時來看我,也就近順道去看看她,我們兩個在旁人眼裏到像是抱團爭寵,其實自陳昭儀的事情之後,我是萬萬信不過任何人的,又怎會與本不相熟的梁芳儀聯手。


    冬日最寒冷的時候,蕭琰喜歡膩在未央宮,好像當年最恩愛旖旎的時光又迴來了。我穿了一身淡紅色的素錦緞衣,領口袖口用淺黃色的迴字花紋錦封邊,清新嫵媚。他看後不覺笑了,道:“朕記得你剛入宮那年也有一套這樣的衣服,朕還給你衣襟上縫了好多白梅花。”


    我笑著摸了摸身上的緞子,道:“皇上居然還記得。”


    他溫和的看著我,微笑道:“朕怎麽會忘,那時的皇後最美。”


    我盈盈坐在他身邊,伸手替他揉揉肩,嗔道:“皇上的意思是如今臣妾變醜了?”


    他正在批閱奏折,聞言竟拿著狼毫筆尖輕輕在我額上點了個紅點,道:“越來越難纏,朕不過隨口說一句罷了,誰的容顏會一成不變呢?”


    我笑笑,看了看正給蕭琰奉茶的柔嘉,擠擠眼道:“一眨眼已經六年,臣妾終身有靠,但是柔嘉和柔儀也都不小,皇上是不是該幫臣妾兩個婢女做媒了?”


    他聞言抬頭打量打量柔嘉,柔嘉臉色一紅,看著我羞憤道:“娘娘怎麽這麽不正經,奴婢還不想嫁人。”說罷竟一溜煙兒跑得沒影。


    蕭琰見狀輕笑一聲,轉頭對我說到:“你的丫頭都被你慣壞了,又偏讓朕指婚。萬一來日在婆家撒潑,朕的清名全被你們主仆毀了。”


    我笑著靠在他肩頭,慢慢說到:“那皇上的意思是答應了?”


    他伸手攬住我,道:“除夕夜百官都來,到時候你看中誰,朕就把柔嘉和柔儀隻給誰。對了,柔嘉和柔儀一下子全放出去,你這裏誰伺候呢?”


    我指了指湘簾外的一道倩影,道:“采燕在亡母去後不願嫁人,所以才來宮裏伺候臣妾。皇上放心,采燕伺候亡母很多年,事事都很得力。”


    蕭琰應允,殿中淡淡的沉水香氣讓他全身心放鬆下來。他竟然拿起手頭的折子給我,我推辭不肯借,他卻說是哥哥上的。我偷偷抬眼看了看方由的方向,果見她身形一晃。心下一歎,不過是提提哥哥的名字她就這般牽掛,不知這些年不見,心裏到底積壓了多少思念。


    哥哥的折子匯報了各地軍防,其中膠州、濟州、荊州三個方向軍力甚強,值得留意。我記起蕭琰兩個叔父分別是膠東王和濟北王,而他同胞弟弟蕭玓,卻是荊州楚王。


    這份軍情著實棘手,各地藩王擁兵自重,對朝廷是個很大的威脅。若是勢力分散朝廷還好控製,但是膠東王和濟北王封地相近,容易結合。楚王獨坐富庶之地,兵馬糧草充足。我眉心一聚,若是他們三人聯手,互為犄角分散朝廷兵力,是為大患啊。


    我把我的憂慮一說,蕭琰不覺也憂上心頭,道:“當年太*祖皇帝駕崩,匆匆傳位父皇,兩位叔父就很不滿。但是父皇畢竟是嫡長子,承繼大統是理所應當,尚能服眾。如今父皇早逝,朕年紀輕輕就已經登基,他們多有不服。若非有母後的勢力在,這皇位未必能傳到朕手中。”


    我曼聲安撫道:“膠東王和濟北王年紀已大,哪裏及得上皇上年富力強。何況皇上即位已經九年,兢兢業業勤政愛民,誰人敢不服。”


    他低頭吻了吻我的發髻,道:“皇後看朕自然是什麽都好的,隻是有些時候,朕也力不從心。”


    他的力不從心,也讓我覺得憂心。膠東王的野心我一早領教,尤記當年初初入宮,宴飲之上他對我是如何百般刁難。濟北王素來與膠東王同心同德,兩人幾年前迴到封地,自此再不入京。山高皇帝遠,有時候明知他們狼子野心,蕭琰也無能為力。


    這或許是他唯一的挫敗感,我有時想,若是有一天戰爭真的爆發,我和他之間又會是怎樣的關係。


    似乎是出於懼怕未來,蕭琰很快在哥哥的官職之外,加封他為正四品忠武將軍,允許單獨建營招兵,訓練軍隊。朝廷一時尚武,武舉更加受到重視。蕭琰曾告訴我,不一定真的動真刀真槍,但凡朝廷做出樣子施以壓力,他們也會掂量掂量。


    不戰而屈人之兵,若真能如他所料,倒是省了不少力氣。


    新年初,郭修儀被發現了三個月的身孕,蕭琰大喜過望。因為郭修儀家族以前統兵,與大齊周邊一些部族都有來往。郭修儀這一有身孕,幾個部族和附屬國都上了賀表,祈求她腹中孩子能為大齊帶來祥瑞。


    蕭琰同我商議,郭氏影響力不小,兼之前些年削了高陽侯的兵權,頗為過意不去,欲以晉她的位份。我想了想也就同意了,今時今日不加封,等到她來日生下孩子再封,隻怕更是風光無限。


    蕭琰的意思一表露,郭伯媛立即推辭。陳玉華入宮六年尚且隻是昭儀,她入宮時間尚短,萬不敢居陳玉華之上。蕭琰想起當年封妃之時,郭伯媛也曾以謝之桃資曆更高為由婉辭。兩下一想深覺郭伯媛謙遜懂進退,更加喜愛。


    柔嘉知道後卻撅了撅嘴,道:“郭修儀才封了修儀沒多久,即刻又要晉位,自然是要惶恐。奴婢覺得她不是謙遜,而是怕這事傳入朝堂讓百官議論,所以拉陳昭儀墊背。”


    我笑了笑,其實事情哪有那麽簡單,如今她們自成一黨,郭伯媛自然要用位份來拉攏安撫陳玉華。陳玉華自己也說過,不過是因利而合,若是無利自然也就散了。


    然而看著柔嘉撅著嘴的樣子頗可愛,我忍不住笑道:“皇上已經給你指了人家,再過幾個月你就要出嫁。在夫家斷不可這麽任性,一個不高興就噘嘴,都能掛家裏的油瓶了。”


    她紅了臉,低著頭訥訥答應。我無聲一歎,這樣小女兒的嬌羞默默,落英終究沒福氣等到。若是她還活著,該有多好。


    鴻熙九年二月,蕭琰命我下旨,加封修儀郭氏為正二品淑妃,昭儀陳氏為德妃。另順便晉瓊嬪趙氏為容華,莊嬪馬氏為芬儀,小媛吳氏為嬌嬪,貴人楊氏為良媛。


    趙容華一貫沉默低調,容貌也不出色,但是出身不錯,蕭琰平日也眷顧。馬芬儀與趙容華交好,恩寵差一等卻因趙容華之故常見蕭琰,有幾分恩情。至於吳氏和楊氏,自定嬪鄭氏暴斃之後嚇破了膽,一直安守本分,再不像以前一樣口無遮攔,瞧著也有幾分討喜。其餘妃嬪入宮也有兩年,新鮮不再,蕭琰很少提及。當然,眼下宮中最風光的,自然還是有身孕的郭淑妃。


    淑妃有孕後仍然撫育著年幼的恭和公主,但是月份越大就越吃力。蕭琰有心體恤,卻不知該如何是好。經淑妃身邊宮女啟發,蕭琰終於懂了心思將給恭和換位養母。


    如今我有兩個兒子,德妃膝下一男一女,再往下數就是趙容華無子。然而蕭琰不放心趙容華,又不願我太過操勞,所以想來想去,竟然把公主交給了德妃。


    我聽聞後撲哧一笑,忍著笑意問道:“這真的是淑妃身邊宮女給皇上出的主意?”


    方由亦是含笑,點點頭說:“是啊,那宮女說她家叔妃娘娘身子弱,有孕本就辛苦。恭和公主才四個月大,日夜哭鬧影響她家娘娘休息。皇上一聽,立即就急了,一定要把小公主從華音殿挪走。”


    我抿嘴笑笑,慢悠悠在棋盤上布局,道:“月見已經兩歲多,開始聽話懂事。平兒也滿一歲,乳母照顧素來妥帖。所以皇上八成覺得,甩給德妃一個四個月的嬰兒,累不著她。”


    “是啊,”方由笑道,“德妃不喜歡小孩子,因為娘娘當年把三皇子交給她而生出這樣多怨恨。眼下淑妃為了自己安胎,竟又給了德妃一個孩子,還是個四月大的嬰兒,不知現在德妃心裏滋味如何。”


    生子不易,養育長大更不容易,何況是一口氣撫養三個。想到這事我就忍不住發笑,依陳玉華的脾氣必定不會直接告訴淑妃,她隻會暗暗忍下這口氣,卻在在心中醞釀怨恨。


    我又落了幾子,慢慢問方由:“淑妃的宮女亂出主意,那淑妃自個兒是什麽意思?”


    雖然德妃撫養三子好笑,但是淑妃身邊一個宮女說話這麽有分量,又讓人不得不認真思量。


    方由想了想道:“淑妃沒有阻攔,想來她也是這麽打算的。那宮女是她陪嫁,宮女說的話,就是淑妃說的話。”


    我笑了笑,道:“你這樣認為,大概德妃也是這麽想的。你去傳旨,就說本宮體恤德妃不易,還是把恭和公主交給趙容華撫養吧。”


    方由頷首答應,正要出去。我想了一想出聲喚住她,道:“你且等等,還是先讓德妃撫養公主一陣子再說吧。”


    方由不解,問道:“娘娘這是何意?”


    我指尖夾著一枚棋子,輕輕落在已經漸有規矩的棋盤上,緩緩道:“不讓她吃點苦頭,她怎麽能明白淑妃的自私。你剛剛說起她怨恨我,我才想起一件事。就算要給她搭把手,我也不能便宜她。淑妃給她的孩子讓她好好養,改日我想辦法把平兒帶走就是了。”


    方由淺淺一笑:“是啊,德妃娘娘既然不喜歡三皇子,那娘娘就給三皇子換位養母。恭和公主是淑妃娘娘交給德妃的重任,娘娘的確不宜強出頭。”


    棋局已然布好,我伸個懶腰,悠然道:“這都不著急辦,柔嘉和柔儀再過兩個月就出嫁了,好好操辦她們的婚事才是正經。等她們的事情一完,我再好好想想德妃這事。”


    方由頷首:“娘娘放心,一切按照娘娘吩咐,該給她們準備的嫁妝一樣沒落下。再就是禮部前兩日送來了禮單,是兩家給兩位姑娘下的聘,娘娘要不要過目?”


    我搖搖頭:“不必了,你再各添一千兩銀子,原封不動送迴柔嘉柔儀家中。哦對了,這次禮部負責給她們主婚的是哪位官員?”


    方由忖了忖方才想起來,道:“似乎是近襄侯世子,禮部右侍郎魏瑾。”


    我眼前猛地一亮,腦海中憑空浮現出一件寶藍色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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