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雖然明麵上已經不理會六宮瑣事,但是她對前朝後宮的看管沒有一日放鬆。或許我能暗中慢慢培養自己的勢力,但是要想短時間內在她眼皮底下弄些玄虛,隻怕是癡人說夢。


    自己愈加強大,對太後的敬畏就愈加深沉。她憑一己之力屹立後宮二十多年不是沒有道理,我若想與她抗衡,起碼還要隱忍十年。


    便如今日,縱然我逼得孫儀藍無法翻身,但我仍舊不得不向太後低頭,好穩定自己的地位。


    香爐中幽香嫋嫋,熏馥沉靜,我畢恭畢敬和緩道:“孫姐姐未必如母後所說,這次是兒臣僥幸了。”


    太後抬手,示意我起身。我連忙站直,隻是仍垂著頭,靜靜等著太後發話。


    她道:“儀藍固然沉穩聰明,但是也容易得意忘形。何況她隻會琢磨著算計他人,卻不懂如何防範識破別人的用心。長此以往遇到厲害對手,她必然不敵。”


    我陪笑道:“孫姐姐出身大家,家教嚴謹。何況宮中向來以和氣為先,兒臣以後也不敢再玩弄這些小巧了。”


    太後泠然一笑,覷我說到:“皇後說這話自己不覺得可笑麽,你入宮這麽多年,早該明白後宮是是非之地。你要以和氣為先,也需問問別人的野心答不答應。”


    我低眉順眼,不敢反駁。太後緩緩從榻上起身,我連忙扶著她,她卻輕輕將我推開,轉身打開了寢殿的窗扇。


    風猛然灌入內室,激得湘簾颯颯幔帳飄搖。我擋身於太後之前,道:“雖說是四月了,但是母後身體不好,還是不要吹風了吧。”


    太後嗤笑一聲,指著一個方向對我說到:“那便是江南的方向,是哀家和孫選侍的母家。”


    我偏首看去,東南方向天空湛藍,幾縷雲彩像上好的輕薄的絲綢,輕柔的蒙在空中。天氣迴暖,冬日遷徙走的鳥兒成群結伴迴歸,給幽靜的皇宮添了幾分生氣。然而太後指尖盡頭,卻是直指孫儀藍現在所棲息的宮室。


    “當年天下初定,京中大部文物官宦皆不是京城人士。你父母和哀家也一樣,祖籍都是江南。”太後目光柔軟,嘴角帶著依稀的笑,穩若泰山的壓迫氣息淡泊下來,化作一個普通的四十餘歲的婦人。她看我一眼,聲音輕輕的:“但是我們的父親追隨太祖皇帝,天下平定後各封了官爵棲身於京中,所以其實我們對京城的印象比對江南更深。”


    我靜默不言,此節父母都與我說起過。然今日太後與我說起,隻怕還有別的意思,遂安靜聽著。


    果聽她說到:“再後來太祖皇帝南巡,途中遇刺,匆忙傳位於先帝。先帝登基,必然要冊立皇後以統率後宮,當時京中名門閨秀,隻有哀家和你母親最有可能。”


    我道:“還是母後有福氣。”


    太後聞言輕輕一笑,笑容中藏著隱隱的憂傷和哀涼。我心底亦是發酸,二十多年前的嫁娶,造成了四個人的悲劇。父輩們的一生,其實都是不快活的。


    我略帶憐憫地抬首看向太後,她卻冷笑一聲說道:“哀家有什麽福氣?當日入宮並非我所願,但我卻不得不這麽做。哀家的家族和你們家不一樣,你爺爺周紹戰功赫赫,定國之後手掌天下兵馬大權,可謂是風光無限。而哀家的父親隻是謀臣一個,雖然足智多謀,但卻不得不對你們退避三舍。”


    她猶自沉浸在往事當中,聲音越發怨毒起來:“所以父親送哀家入宮為後,從此孫家平步青雲,一躍成為皇親國戚。當年大齊建國不久,能與皇家攀上親戚的家族有幾個?而孫家不但是皇親,我父親還是國丈!”


    她輕蔑地瞥我一眼,傲氣十足:“那時候,便是你們定國公府,也要以我們孫家馬首是瞻。”


    我驚愕於太後的怨恨,也訝然於往事的紛雜。我早知曉她入宮目的沒有那麽單純,但由她親口這般怨念地道出,還是讓人不寒而栗。


    “既然如此,那母後為何要讓兒臣入宮?為何當初不定下孫姐姐為後呢?”此事在我心底壓了良久,以太後的盛勢要立孫儀藍為後,並非沒有可能。


    她隻是搖頭,不再作答,收起來方才的種種情緒,重新蛻變成高深莫測的太後。


    “儀藍是我兄長的第五個女兒,從小最聰明伶俐,哀家很喜歡她。你入宮為後,她入宮為妃,哀家原以為你們兩個能和睦相處,卻沒想到你們深以對方為敵。”太後淡淡說道。


    我低頭道:“兒臣願與孫姐姐和平相處,母後請放心。”


    太後點點頭,輕輕道:“儀藍沒分寸,其實哀家也不喜歡她現在的樣子。但是她畢竟是哀家的侄女兒,小時候養她在身邊,也算得上是半個女兒,哀家不許你對她窮追猛打。”


    我應合:“母後請放心,前些日子鄭良媛幾個對孫姐姐不敬,兒臣已經秉公懲處過了。”


    太後不屑冷笑,道:“皇後這點子心思哄住皇帝就好,哀家這裏你若想糊弄就是幼稚了。你真想秉公處理,何故讓她們三個跪在儀藍宮門口。她們三個挨了責罰心中惱怒,又不敢對你怎樣,隻怕儀藍會受她們不少擠兌閑氣吧。”


    我大氣也不敢出,低頭死死咬住嘴唇。太後見狀也不便再多說,輕輕拍拍我的手背,道:“不過也罷了,你是什麽人,她是什麽人,哀家心裏都清楚。儀藍幾次害你不淺,你能不傷她性命已經是大度。皇後,哀家代儀藍謝過你。”


    我陪笑道:“母後客氣,兒臣也要多謝母後手下留情呢。”


    恰在這時,恭獻由幾個宮女帶著突然跑了進來,見了我一怔,繼而脆生生向我行禮:“瀲晴給皇奶奶,母後請安。”


    太後和我含笑把恭獻拉了起來,太後道:“你方才跑到哪裏去了?怎麽這麽久才迴來?”


    恭獻低著頭,也不說話,倒是一旁的幾個宮女代為迴答道:“迴太後,公主方才跑去了廣陽殿,奴婢們也是找了好久才把公主找迴來。”


    太後聞言微微不悅,責怪道:“不是說不許去廣陽殿麽,你怎麽又跑了去了?”


    恭獻仰起頭來,稚聲稚氣問道:“瀲晴是去找母妃的,皇奶奶,您知不知道母妃到底去了哪裏?”


    太後橫我一眼,我已然會意,連忙躬身對恭獻說道:“瀲晴乖,你母妃小產之後身體不好,如今正在清淨養著,你不要去打擾她。皇奶奶這裏什麽都有,你安心住著等你母妃迴來,好嗎?”


    恭獻略戒備地看我一眼,搖首不信:“母後你騙人,我要去找母妃。”


    我笑著說道:“好,那母後陪你去找你母妃好不好?”


    恭獻聞言欣喜極了,牽著我的手就要走。我側首向太後微一行禮,道:“兒臣哄著瀲晴出去玩玩,過會兒就送迴來。”


    太後頷首,徑自迴去閉目養神。


    我牽著恭獻走出太壽宮,恭獻低聲問我:“母後,母妃她到底怎麽了?”


    我見她主動問起,便蹲下身來與她平視,神色頗為認真:“瀲晴,你想聽真話嗎?”


    恭獻不安地點點頭,我見狀溫和一笑,摸了摸她的頭發,道:“你母妃犯了錯,所以現在她在清心思過,暫時沒有心情照顧你。不過你放心,你母妃雖然不在你身邊,但是她也一直牽掛著你。你現在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才能讓她放心呀。”


    小孩子情緒說來就來,她聽聞孫儀藍受罰,嘴角一癟就要哭出來。我連忙好言安撫道:“瀲晴別哭,你記不記得,平日裏你犯錯,你母妃都是怎麽罰你的?”


    恭獻憋著淚水,哽咽道:“母妃會發脾氣,會讓兒臣站在牆根底下不許動,直到想明白錯在哪裏。”


    我一笑,道:“是啊,你犯了錯要想明白錯在哪裏,日後才好改正。你母妃也是一樣的,她犯了錯也便要想明白,否則可不要一輩子錯下去了?”


    恭獻聽了這話,哭腔稍微淡了淡,偏頭問我:“母妃也不吃飯麽?”


    我不解,恭獻低著頭道:“母妃跟兒臣生氣一般是因為兒臣不吃飯,是不是前兒母妃不吃飯,所以惹怒了父皇?”


    我忍俊不禁,捏捏她的小臉袋,笑道:“差不多吧。”


    恭獻雖然三四歲,但是已經很懂事了。我認真同她說話,她也是聽進心裏去的,所以也不鬧著要去找她的母妃。我帶她在上林苑逛逛,也便送迴了太壽宮。


    彼時已經傍晚,太後這裏傳膳,見我前來便讓我一起用。我笑著推脫道:“兒臣出來一下午,現在必須迴去了。靖兒現在隻怕正找我,小孩子剛出生兒臣更要多陪陪,便不能陪母後用膳了。”


    太後沉吟片刻,道:“是啊,皇後自己的孩子,已經夠多了。”


    我故作驚訝,問道:“聽母後這意思,莫非打算把瀲晴交給兒臣撫養?”


    太後摸了摸恭獻的小腦袋,緩緩道:“你是這孩子的義母,當日她母親病故,本來就該你來撫養。不過……”她看看我,繼續說道:“皇帝跟你生氣,總不能連累孩子見不到父親,儀藍又覺得膝下寂寞,喜歡瀲晴,哀家就做主把瀲晴交給她了。現在她那副德行,自然不適宜再撫養公主。但你這裏又兩個孩子,隻怕也照顧不過來。”


    我想了想道:“其實敏嬪入宮良久,出身又不錯,她或可撫育公主。”


    太後搖搖頭,道:“玉華人還算實在,就是太過魯莽。且不說上次她出言不遜,就是這整日舞刀弄劍的,哀家也不放心。刀劍無眼,萬一傷了孩子可怎麽好?”


    我又想了想,說道:“除了敏嬪年長,眼下隻有郭容華位份最高。隻是她入宮剛剛半年,資曆不夠,怎好撫養公主?”


    太後思忖片刻,繼而對我說道:“郭容華確實年輕,又得盛寵,假以時日,必定會有自己的孩子。”


    我猜到太後不放心郭伯媛,太過伶俐有時候真不見得是好事。她無子已然頗有恩寵,若是撫養了恭獻,太後必然疑心她能借恭獻之機更加邀寵。有妃獨寵於後宮,這不是太後想見到的局麵。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後心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娪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娪媓並收藏皇後心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