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言頓了頓,猜測道:“太後不會饒了關氏的,必定會殺了她。”


    陳昭儀並不意外我能猜到,點點頭說:“太後的確不會放過關氏,她要傷害的可是皇室血脈,何況還是嫡長子。別說是太後,就連皇上一開始也沒打算留關氏一條性命。但是娘娘大抵想不到,太後殺了關氏隻是開始,並非結束。”


    我疑惑起來,關氏的死恰到好處地將此事帶過,從此以後謀害我和皇子的隻是關氏,再與旁人沒有任何關係,難道不是太後想看到的?太後那樣精明,我都想到此事或有可能是溫妃從中推波助瀾,難道她還想追查下去查個水落石出麽?


    不可能。我兀自搖搖頭,溫妃是太後自家人,太後怎麽可能會繼續查下去將溫妃置於險地?


    陳昭儀見我搖頭,便索性隻說了。她道:“太後賜了冷宮的關氏一壺毒酒,另其自盡,其他受到牽連的大概二十餘人,也是盡皆處死。還有……”


    我凝神靜靜聽著,見陳昭儀輕歎一聲,眉宇間似有幾分憐惜之意,便問道:“還有什麽?”


    “還有關氏家族,太後下旨,夷其三族,餘者與關氏親近的友人,全部充軍邊疆。”


    我一驚,關氏自己犯下的罪由她自己承擔並無錯,隻是她宮外的族人何其無辜,豈非冤枉?親近之人更是沒什麽過錯,卻被牽連至此,委實讓人不忍。


    “這便罷了,”陳昭儀一歎,壓低聲音道,“我朝先例,三歲以下的孩子可以免罪。關氏三族中*共有五個孩子還不滿三歲,甚至一個隻有四個月,卻被太後統統定為死罪,今日午時就要處斬。”


    我聞言驚愕,下意識站了起來,便要往殿外走。陳昭儀連忙拉住我:“娘娘您要做什麽?”


    “當然是求皇上赦免,”我飛速說道,“關氏族人本就無辜,這孩子更是可憐,豈能不救?”


    陳昭儀凝眉:“太後的旨意已下,皇上並無異議,娘娘現如今去說情,恐怕也不管用吧。”


    我目光飛向幼子安睡的宮室,輕輕道:“當年我不懂朝露公主為何在生下恭獻之後變得那般與世無爭,而現在我懂了。她不是本性安分,隻是因為從生死一線幸存下來,對上蒼心存感激。我如今也是一樣的,我和孩子能雙雙平安實乃萬幸,我不想這些人的性命傷了孩子的陰騭,我要他一輩子都幸運平安。”


    陳昭儀思量兩下,道:“的確,孩子還小,不要因為關氏一個汙穢的人折了福分。”


    我點頭:“這個理由,大概能說服皇上,也能安撫太後。”


    現在這個時辰,蕭琰約莫在清陽宮處理政務,我同陳昭儀坐在轎輦上匆匆趕去,在經過一道儀門的時候,抬著我轎輦的一個公公被一個飛速閃出的黑影撞了一下,不免踉蹌險些將我從高高的轎輦上搖下去。


    “娘娘!”旁邊人驚唿,有的連忙上前扶住抬轎的公公,有的人伸手扶住我搖晃的轎輦,還有人上前捉住那橫衝直撞的黑影。


    “娘娘您沒事吧?”陳昭儀驚魂未定,我勉強穩住搖搖頭,便聽到黑影跑出的方向內有人在喊——


    “別跑,站住——”


    循聲望去,見是幾個衣著簡單的小公公,正跑的大汗淋漓氣喘籲籲。等到他們跑到我跟前兒,喘著粗氣彎著腰連個正經的禮都無法行。


    “放肆,皇後娘娘在此,你們幾個有沒有規矩?”陳昭儀不覺發怒,拍著扶手喝道。


    幾個小公公唬得不輕,連忙跪下請罪。還不等他們說什麽,一側被製伏的黑影突然抬起頭看向我,聲音極盡淒厲地喊道:“皇後,原來是皇後!”


    我抬眼,看了看那人。那人衣衫襤褸,頭發油膩膩的掛著幾片樹葉,臉也是灰蒙蒙的,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這人竟是——


    “關良媛?”我不覺意外。


    “皇後……周暄……賤人……”她奮力掙紮著,口中模模糊糊地罵著,卻依舊被幾個力大的公公牢牢掌控。


    我厭惡不已,側首問向那幾個跪在地上的小公公,道:“關氏不是被太後賜死了麽,緣何出現在此衝撞本宮?”


    那幾個小公公不住磕頭道:“奴才們原本是奉命帶了鴆酒送與關氏,卻不想她撒潑得厲害,鑽了空子逃了。奴才們連忙去追,誰知她跑得飛快,奴才們怎麽追也追不上,這才讓他衝撞了娘娘,求娘娘饒命啊。”


    我冷笑:“你們幾個個個年輕力壯,卻連一個弱女子都看不住,實在無用。帶下去各打五十大板,罰俸一月。”


    那幾個公公自然不敢多言,倒是關氏依舊惡狠狠瞪著我,罵不絕口。


    我冷眼看著關氏,道:“本宮記得以前隻見過你一次,卻不想到你將死,我們也隻有兩麵之緣。”


    關氏掙紮著,想要向我撲過來,卻被鉗製得根本動彈不得。她道:“兩麵就夠了,像你這種賤人,我一次都不想見。”


    我輕笑,示意人落轎,扶著柔嘉的手漫不經心站起身來,徐徐道:“你若是好好呆在冷宮就死,大概就不用見我了,你又為何這樣不管不顧跑出來呢?”


    她望著我,臉上逐漸染上一層絕望,再不複方才那般對我恨得咬牙切齒。她眼眶一點點濕潤,漸漸化成了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那淚滴沾滿了塵土,懸在她髒兮兮的下巴上像是泥水一般渾濁不堪。一道道淚痕掛在臉上,更是滑稽。


    誰能想到,眼前頹萎的女子,正是幾個月前入宮如鮮花一般的宮嬪。她憑借良好的出身,剛入宮便獲封從五品良媛,僅次於出身世家的郭品盈和酷似朝露公主的謝之桃。


    “皇後,臣妾一死也就罷了,可是你為什麽要害死臣妾的家人呢。尤其是臣妾的侄女兒,她才隻有四個月大,你怎麽忍心……臣妾看著她出生,她那麽小,那麽可愛,她還不知世事就要死了,臣妾實在心疼。”她逐漸頹廢,體力像是被抽空一般,無力地被公公們押著。


    我淡淡道:“本宮從來沒有要害死你,因為本宮沒有必要針對你。你下毒毒害本宮,險些傷及本宮的孩子,難道不是罪有應得?何況這是太後的旨意,並非是本宮的意思,你再怨恨本宮也是無益。”


    她冷淡地看著我,道:“我是要殺了你,你藥引中的荷葉粉是我動的手腳,怎樣?可我隻恨你夠好命,服了那麽多毒居然還能活下來。不過沒關係,逃得過一次,你以為你能逃得過第二次?皇後,你和你的孩子早晚雙雙斃命,就算我死了,也要等著你們一起轉世投胎。”


    我聽她說的過分,難免氣上心來,卻不得不壓著怒火說道:“本宮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對本宮下此毒手?關翠蘋,本宮隻是可憐你是被人利用了。你剛剛入宮不久,如何能左右宮中那麽多人毒殺一朝皇後?本宮知道你背後一定有人指點,你若是告訴本宮,本宮可以求皇上饒你一命。”


    她隻是連連冷笑,道:“我要殺了你,哪有那麽多理由?你到底要救我還是要害我,就算我活下來又如何,我的家人都死了,我活著做什麽?”


    我凝神片刻,意識到關氏是極在乎她的家人的,便放開柔嘉的手,往關氏身旁走去。


    “娘娘小心這個瘋婦。”陳昭儀連忙上前攔住我。


    我輕輕推開她,道:“無妨的。”


    說罷,我示意那些公公放開關氏。她乍然解開了禁錮,失去了支撐,隻是頹然跌坐在地上。


    身旁的人都離得遠遠的,我擇了他們聽不見的音量低聲對關氏說道:“實不相瞞,本宮方才正是去清陽宮為你族人求情的。你雖然該死,但是本宮不想因為你們折了本宮和孩子的福氣,便打算饒過你的族人,卻沒成想半路撞見了你。”


    她驚愕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我,喃喃道:“你是去求情的?”


    陳昭儀不耐煩地掃了關氏一眼,道:“皇後娘娘騙你做什麽,你以為你心腸歹毒便是人人都那麽黑心的麽?娘娘仁慈,懶得同你計較。”


    關氏猶豫一下,仍是不肯相信。我輕輕攏了攏自己的袖口,像是可憐關氏,又像是可憐她的族人,低聲說道:“其實昭儀的話隻說對了一半,本宮不是仁慈,隻是覺得你雖然該死,但是你的族人實在無辜,不該無過而被你的愚蠢牽連。關翠蘋,毒殺本宮到底是你自己一個人的主意,還是另有人暗示指使。你好好想想清楚,不要被人利用賠上三族都還不自知。或者說,利用你的是誰,要滅你滿門的又是誰,她們的關係你深想便是。”


    關氏聞言,小小的身板越發顯得頹廢。她苦笑兩下,看著我道:“我知道,她們兩個不是好人。在她們眼裏,我隻是一枚尚有利用價值的棋子。可是你呢,你也是在利用我吧。皇後,你敢說你沒有私心麽?”


    我隻覺得可笑至極,不由冷笑出聲:“是有人先要殺我和我的孩子的,我不過是想揭露她的險惡而已,難道也是私心嗎?”


    關氏起初的堅定略有鬆動,她眉頭緊鎖,我知道她在左右權衡。陳昭儀看了看我,我會意,便轉了話鋒對關氏徐徐道:“罷了罷了,現在本宮改主意了。你執意要替有些人效命,甚至她要殺你三族你仍是如此忠心,本宮無意勉強你。甚至你曾出言詛咒本宮和小皇子,如此不分輕重不知懺悔,似乎也不值得本宮憐惜。”


    陳昭儀也是莞爾一笑,接過話頭道:“娘娘所言極是,我們何必為了這樣的人浪費力氣,不如迴未央宮看看小皇子呢。”


    說罷,我同陳昭儀佯作轉身,果然聽見後麵一陣急切的膝行之聲。


    “皇後娘娘留步。”


    我頓住腳步,微微側首,聽關氏繼續說道:“罪妃感激娘娘仁厚,願盡綿薄之力。但凡娘娘需要罪妃開口,罪妃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微笑轉身,頷首道:“很好,你果然是個聰明人。你放心,你的性命、你三族的性命,本宮一定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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