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醫的法子,我倒也是有所耳聞。


    那辦法名叫九死求生丹,流傳於民間。民間婦女不同於宮中,一旦懷孕動輒便是幾十個人守護診治。她們有了身孕,隻要不到生產那日,便一直照舊裏做平日該做的活計。如此辛勞,便時常有人動了胎氣。但是畢竟比不得宮中尊貴,她們動胎氣雖然也甚是嚴重,但是也沒到宮中數個太醫斟酌用藥的地步。大部分人都是服用九死求生丹來保住母子兩人,從而順產。


    九死求生丹,用藥極其霸道,服下藥後腹痛不止。如果孕婦意誌力堅強能挺過去,孩子和大人便雙雙脫離危險。如果挺不過去,則是一屍兩命。不過民間婦女常年勞作辛苦,少有人熬不過去。何琇養尊處優數年,不知道能不能抵住著九死求生丹的霸道藥性。


    蕭琰此刻沒有別的辦法,隻得讓胡太醫給她服下。此番何貴人倒是配合,連忙服下了丹藥請求母子平安。


    何貴人將將服下九死求生丹,敏妃也已經到了慶秀宮。她似乎知道出了大事,神色再不複往日囂張跋扈,反而是一臉驚慌。


    “臣妾敏妃參見皇上,參見皇後娘娘,皇上皇後萬福金安。”她強作鎮定屈身行禮,發髻上的金步搖卻搖搖欲墜,金玉珠子相撞,在這靜謐的秋芳堂中發出泠泠輕響。


    “你起來吧。”蕭琰壓著怒氣說道。


    敏妃起身謝恩,蕭琰又讓她坐下,這才開口詢問事情的始末。


    敏妃一聽,便道:“臣妾今早是在上林苑遇見了何貴人,隻是彼時何貴人便已經胎動不適。臣妾顧及她腹中懷有皇上的孩子,便不願為難她。誰知道她偏偏就要給臣妾行大禮,說是宮中規矩便是如此。皇上皇後娘娘都知曉,臣妾入宮時間尚短,宮中的規矩一時間也不能全記住。但何貴人不同,她入宮有些年頭了,想來甚是熟悉宮規,所以她要行禮臣妾也就允了。可她行禮時候慢吞吞的,臣妾便幹脆讓她起身。這樣欲拜不拜的,還讓臣妾一直站在那裏等著她行禮,臣妾覺得也不是個禮數,便說了她兩句讓她迴宮了。方才皇上傳臣妾前來,說是何貴人動了胎氣,不知此刻如何了?”


    蕭琰神色隱隱不悅,道:“她已經服下九死求生丹,希望能母子平安。”


    敏妃聞言微微驚愕,道:“九死求生丹?那不是些很粗鄙的玩意嗎,怎能給貴人服用?”


    蕭琰冷淡說道:“再粗鄙的玩意兒,能保命也是好的。敏妃,你雖然貴為正三品妃,卻不懂得體恤何貴人有孕辛苦,致使她胎氣大動,如今幾乎要喪命,實在太叫朕失望了。”


    敏妃大驚失色,連忙起身跪下,說道:“皇上何出此言,臣妾冤枉。”


    “冤枉?”蕭琰冷笑一聲,“你冤枉什麽?你明明知道貴人有孕,卻命她給你行三拜九叩大禮。她如今月份這麽大了,就算你不顧及她辛苦,也該顧及朕吧。”


    敏妃不可置信地搖搖頭,道:“皇上,臣妾真的什麽也沒有做,真的是她自己要給臣妾行禮的。臣妾雖然不喜何貴人,但是到不了如此折騰她的地步啊。”


    蕭琰充耳不聞,任由敏妃哭求。敏妃此刻驚慌失措,什麽也不顧了,隻是說道:“皇上如果不信,可以去將上林苑當值的宮人帶來。他們彼時就在臣妾和何貴人身邊,一定能證明臣妾的清白。”


    蕭琰冷冷一瞥敏妃,我淡然接話道:“敏妃你也不必急於證明自己的清白,畢竟現在何貴人的胎才是重中之重。等到貴人胎位歸安,一切再由皇上定奪。”


    敏妃顫栗不已,我話外之意她如何聽不明白。如果何貴人一切安好,她才有機會辯白一切。如若不安,蕭琰盛怒之下,縱然她無罪,隻怕也要被牽連。


    時間靜謐而沉重,蕭琰坐於上首,隻是靜靜地不說話。我陪坐在一旁,溫妃合掌默念佛經,唯獨敏妃跪在地上,時而緊張地望著內室。


    過了約有兩個時辰,眾太醫和何琇地貼身宮女終於走了出來,道:“恭喜皇上,貴人的胎已經穩住了,現在母子平安。”


    蕭琰先是一顫,繼而鬆了口氣,笑了出來:“當真?”


    為首的胡太醫用力點點頭,恭敬說道:“貴人意誌堅強,為了皇上和腹中的小皇子,終究還是挺了過來。皇上不知道,貴人當中有段時間昏迷,卻仍然念著皇上。一般而言孕婦一旦昏迷,保住孩子的可能性就不大。不過幸有皇上福祉庇佑,貴人又命大福大,這才能母子平安。”


    蕭琰此刻正在興頭上,隨口令徐晉賞了秋芳堂上下及診治太醫一月例銀,秋芳堂上下具是喜不自勝。


    我賀過蕭琰,又問那胡太醫道:“貴人現在是休息了,還是醒著呢?”


    胡太醫道:“貴人現下醒著,隻不過貴人很是虛弱,正在服用進補的湯藥,皇後娘娘可有什麽要吩咐的?”


    我搖搖頭,倒是蕭琰起身,道:“貴人此番,著實辛苦了,朕進去看看她。”


    我聞言說道:“何貴人今日隻怕受驚不小,皇上如今確實該好好安撫。如今何貴人平平安安,是否可以請敏妃迴去了?”


    敏妃此刻再也沒了往日的傲氣和淩厲,如同一個受驚過度的小鹿一樣跪在地上,甚至披在她身上的那一襲華麗張揚的長袍也顯得頹然。蕭琰也隻是看了她一眼,輕歎一口氣後說道:“敏妃……大約是無心之失吧,所幸何貴人無妨,皇後處理便是。”


    我點點頭,待蕭琰進了內室之後,我便帶著敏妃迴了未央宮。


    那時天色已經不算早了,未央宮早已掌燈。數百隻蠟燭將大殿照耀的如同白晝一般明亮,殿中的輕紗幔帳,玉堂金馬在火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富麗堂皇。


    我漫步走上正上首,坐在皇後專屬的鳳座上,端著茶盞看著立於地下的敏妃。


    “皇後娘娘打算如何處置臣妾?”敏妃冷淡看了我一眼,不屑問道。


    我抿了抿杯中的茶,慢慢道:“處置?本宮要處置你,自然要有個說法。敏妃,你自己犯了何罪,自己招來吧。”


    敏妃淒然一笑,忽而厲聲:“臣妾自己招?可是臣妾何曾犯罪?!皇後娘娘,你與何貴人是串通好的吧。你們聯合起來,不過是要陷害臣妾。今日臣妾根本什麽都沒有做,分明是她自己不小心,差點把孩子弄掉了,卻偏偏要栽贓在臣妾頭上,臣妾不服!”


    我喝道:“你放肆,給本宮跪下!”


    敏妃眯著眼看著我,神色是極怨恨而委屈。她身側那個宮女見狀,連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她猶豫片刻,終究不敢抗旨,撲通一聲直直跪在我麵前,強撐著一分自尊。


    我冷冷看著她,道:“陳玉華,你可知道你方才都說了什麽?你平白無故汙蔑本宮,便是大不敬。就算何貴人的孩子跟你沒有關係,現在本宮依然可以按照宮規處置你。”


    敏妃冷笑兩下,道:“皇後娘娘要處置臣妾,臣妾認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臣妾終於知道為何從前臣妾母親不想讓臣妾入宮。你們這些人,個個心思毒辣,想方設法都要算計我。我沒你們那麽多心機,如何鬥得過你們。”


    她身側那個宮女大約聽著話不太對,連忙又拉她的袖子,可也來不及阻止。我聞言倒也不覺得生氣,隻是淡淡問道:“你說本宮和其他人都要算計你,可是敏妃,論地位論寵愛論家世,本宮都不曾遜色你半分,本宮為何要針對你?”


    敏妃愣了一愣,我又道:“敏妃,不管你今日到底有沒有衝撞何貴人的胎,但是你如此沉不住氣,又不懂得如何為人處事,這宮中倒也確實不適合你。”


    敏妃苦笑一聲,沉默不言,良久後方才說道:“其實臣妾也不想入宮,隻是臣妾不能辜負父親的期望。他要臣妾入宮,臣妾又能怎樣呢?”


    我聞言不覺蹙了眉頭,道:“能入宮是多少女子想求都求不來的福氣,你自負出身名門,今日不入皇家,來日你又瞧得上哪家?再者說了,命你入宮、冊你為妃的是太後,你父親一介武將,豈能左右皇家冊選宮嬪?敏妃,在宮中一言一行皆要謹慎,你不要說錯了話。”


    敏妃張了張嘴,終是無言以對。我輕歎一口氣,道:“罷了,你這樣的性子,實在是該管教了。從明日起你禁足章台殿,不及何貴人的孩子生下來,你也不必出來了。”


    敏妃看著我,似乎想說什麽,又似乎什麽都說不出,最後隻是喃喃一句:“臣妾多謝皇後娘娘。”


    我隻是擺手讓她退下。


    敏妃退下後,落英上前呈上一塊布帕。她將布帕層層打開,便是一陣清香撲麵而來。而當香氣稍散,一股隱隱約約的刺鼻氣味散發開來。


    “奴婢按照娘娘示意,趁著何貴人昏迷,眾人手忙腳亂之時瞧瞧取了一些妝台上的珍珠粉。方才奴婢拿去給尚宮局驗看,裏麵果然摻有分量不多的石灰粉。”落英悄聲迴稟道。


    我點點頭,石灰粉遇汗水化開生熱,會顯得臉色慘白,卻又熱氣蒸騰,仿佛很難熬一般。又因為摻雜在珍珠香粉當中,石灰本身的刺鼻氣味不易被察覺。何貴人以此敷麵,這般羸弱模樣被蕭琰看到,自然能勾起蕭琰的憐惜之情。


    “你有沒有問過這石灰會不會傷及她自身?”我問道。


    落英搖搖頭,道:“奴婢問了,這分量甚小,根本無妨。”


    我頷首,將布帕中的香粉灑在我洗漱的金盆當中,對落英道:“你將水倒掉吧,記住,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後心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娪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娪媓並收藏皇後心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