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琰走後,我稍稍安撫了陳玉華和孫儀藍。孫儀藍倒並未多說,陳玉華似是極其看不慣何琇,話裏話外的諷刺之意聽得我有幾分心煩,便連忙打發了出去。


    持續了整整一早上的熱鬧散去之後,未央宮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我換下莊重的朝服,挑了一件月白的家常裙子穿上,懶懶倚靠在貴妃榻上翻著幾本古書,不想一日竟也過去了。


    起身時已是戌時了,如今不比夏日裏,天黑的早了些,戌時便已掌燈。落英吩咐宮人傳膳,我也沒了胃口,簡單用過便讓她們撤了。


    “小姐,您沒事吧。”落英局促地站在一側,試探問道。


    我搖搖頭,道:“當然沒事,我能有什麽事,你這丫頭瞎擔心什麽?”


    落英垂首,道:“小姐,您說今天晚上皇上還會來嗎,要不要奴婢去準備宵夜?”


    我嗤笑一聲,仿佛是惱怒落英提及蕭琰,也仿佛是惱怒自己。


    “何貴人的胎象要緊,皇上今夜隻怕顧不上了。落英,打水來吧,本宮要洗漱休息了。”


    落英望了望天,驚詫道:“小姐,這天還沒全黑透呢,小姐這麽早就休息。”


    我點點頭,淡淡說道:“天沒黑透又如何,左右也沒有別的事了,不如早早休息。你吩咐人去廣陽殿和章台殿傳旨,就說新妃入宮勞累,今夜好好休息,不必過來請安了。”


    落英似是輕歎一聲,卻也不敢違逆,徑自退下。


    我走入內殿,坐於妝鏡台前,將所有妝飾一並卸下,方才褪了衣衫,熄燈歇下。


    恍惚中我躺了很久,卻總也睡不著。這半月來我習慣蕭琰睡在我身側,我們聽著彼此的唿吸聲,相擁而眠,沉沉入睡。如今他不在我身邊,身側有著另外一個女子。他們之間甚至還有一個孩子,我豈能安然入睡?


    再也按捺不住,我起身披了衣服,推開了內殿的窗戶。從這裏望去,我隱約能看見一側的章台殿也是一樣的燈昏光暗。那裏住著的女子,今夜隻怕也難以成眠。


    我走出內殿,今夜輪班合該柔儀在殿外守夜,她正昏昏沉沉打著瞌睡。


    “柔儀,去取酒來。”我開口吩咐道。


    柔儀聽見我說話,立刻清醒了,又聽見我要酒,不免驚詫。


    “娘娘這個時候要酒做什麽?”柔儀年紀最小,今年不過十四歲,性子活潑好動,正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問我。


    若是換作落英,大抵還能明白我的心事。可是柔儀年紀太小,整日裏還是為了一件衣服,一支珠花而興奮不已,自是不知我心中現下是何等地苦悶。


    “拿來吧。”我揮手吩咐道。


    柔儀柔順地點點頭,乖巧地取來了一壺酒。我輕笑一聲,道:“傻丫頭,這些酒怎麽夠我喝的,你去酒窖取一整壇來,記住,不要驚動太多人。”


    柔儀去取酒,我坐在窗邊,望著滿天星辰自斟自酌。當然,也隻能自斟自酌了。


    如若半月前蕭琰不曾說過那樣的話,我今日隻怕也不會那樣難受。可是他分明答應過我,與我互不辜負,又怎能拋卻我。


    或許是我自己愚鈍,他是皇帝,是天子,是這大好河山的統治者。他的一生會有無數的女人,會有無數的子女。他可以對我說那般暖心的話,卻也可以在別的女子那裏留情。我從來不是唯一,也永遠不會是。


    喜歡,喜歡又如何。或許說,那片刻的心動讓他情不自禁,可是今後的漫長歲月,會不會將這些許的喜歡磨得幹幹淨淨。我因著他一句簡單的喜歡,便妄想他能與我白首偕老,本就是自作多情。


    敏妃嬌媚,溫妃溫雅,何琇待他情分非常,他身邊有這樣多美好的女子,可真的會始終如一的喜歡我?


    會嗎?


    “娘娘,酒來了。”柔儀適時地取來了酒,我直接抱過酒壇,大口飲下。嗓子被烈酒燒得生疼,辣出了眼淚,我顧不得拭去,任由淚水滑入酒壇,在化作酒水流入口中。


    “娘娘,您做什麽?”柔儀嚇了一跳,連忙上來阻止。


    我輕笑,將她推開說道:“本宮沒事的,柔儀你出去吧,等本宮喝完了就就去睡覺。”


    “娘娘,您別這樣,奴婢害怕。”柔儀看著我的樣子,根本不敢離開。她猶豫了片刻,又問道:“娘娘,您似乎心情不好,要不要奴婢去請皇上?”


    我微微惱怒,別過頭去說道:“叫他做什麽,不許去。”


    他那樣在意何琇,那樣在意她腹中的孩子。我此刻若讓柔儀去請蕭琰,隻怕他也不願意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給他和自己平添煩惱?


    “阿暄?”


    我猛地一顫,不可置信地迴過頭去,隻見蕭琰正站在內殿門口,滿目疼惜地望著我。


    “皇……皇上?”


    怎麽可能,他不是在慶秀宮嗎,又怎麽會迴來?


    我用力搖搖頭,又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向門口,果然是蕭琰無錯。


    “皇上不是在陪何貴人麽,怎麽過來了?”我木訥問道。


    蕭琰溫和一笑,道:“朕今早不過是擔心她沒有喝安胎藥對孩子不好,所以必須去親自盯著禦醫給她把脈才能安心。禦醫說無事,又開了藥,朕也不好立即走開,所以便留下來用了午膳。下午她睡下了,朕朝堂還有公務,便迴了清陽宮。方才你父親又求見,與朕商議政事,不曾想便這樣晚了。”


    我默然,原來我這一日的別扭,不過是我自己在跟自己過不去。


    蕭琰緩步過來,對柔儀吩咐道:“夜深了喝什麽酒,你把酒水都撤了,不必進來伺候了。”


    柔儀應了,從我手中取下酒壇,便退下了。


    “怎麽一個人喝悶酒,可是心裏難過嗎?”蕭琰坐在我身側,抬手想要拭去我眼角的淚水,卻被我扭頭避開。


    “臣妾沒事。”我哽咽道。


    蕭琰見狀,竟是輕笑。他道:“阿暄,你生氣起來的樣子,倒真是可愛的緊。”


    我固執地搖搖頭:“皇上說笑了,臣妾哪裏敢生氣。”


    蕭琰不在意,反而握過我的手,道:“阿暄,今早是朕不好,朕不該因為貴人的事情責怪你。”


    我用力想抽出手,蕭琰淡淡笑著,卻並不容我任性。


    末了,我泄了氣,道:“皇上,您根本不懂,不懂臣妾到底為何而傷心。”


    蕭琰搖頭一笑,輕輕攬過我道:“阿暄,朕自幼長於宮廷,如何不懂。當年朕看母後與宮中妃嬪相爭,什麽險惡人心不曾見過?貴人向來重視她腹中的孩子,如今卻拿孩子來爭寵,其實朕心裏也是很厭煩的。”


    我聞言驚詫,道:“皇上您知道?”


    蕭琰點點頭,道:“朕都知道。你為人如何,她又是什麽樣的人,朕心中有數。”


    我訝然而歡喜,原來他還是知道的。隻要他知道,他明白,我受些委屈又如何。再者說來,我在乎的唯有一個他而已,隻要他懂,我哪裏又算得上受委屈?


    縱然何琇千般精明,萬般伶俐,懂得用自己的孩子來牽絆住蕭琰。但隻要蕭琰心中澄明,隻要他還是在意和懂我的,我便沒有計較這些的必要。我若太過小心眼,隻會讓蕭琰覺得我氣量狹小,容不下他的孩子。我可以同何琇她們爭,但是我不能愚蠢到同孩子爭,他畢竟是蕭琰的親生骨血,天生血脈相連。


    “皇上,臣妾錯怪皇上了。”我頹然垂首,心下自責不已。


    蕭琰輕輕點了點我的鼻尖,笑道:“你知道就好,這麽晚了朕還不曾用過晚膳,你去吩咐人準備些宵夜來。”


    我微微尷尬,道:“臣妾今日不曾讓人備下點心,不過尚宮局大概會為皇上準備膳食,臣妾去遣人送來。”


    蕭琰失笑,指著我說道:“你竟然如此小心眼,這一怒之下竟然連朕的飯菜都不備了。阿暄,你是打算餓著朕麽?”


    我隻得輕笑著掩飾過去,喚入柔儀讓她去尚宮局去膳食。


    迴身走迴內殿之時,蕭琰依靠在殿中的軟塌上,翻閱著我素日愛看的書,不由得驚詫。


    “朕的阿暄愛看兵法?”


    我點點頭,道:“臣妾的長兄周曄自幼舞刀弄槍,大了些入伍從軍,跟隨著家中叔父曆練,更喜歡搜羅各種各樣的兵法簿籍。臣妾跟著他長大,耳濡目染,這些年來也看了不少。雖然談不上精通,但是拿來打發時間倒是極好的。”


    想起我哥哥,不由得又想起小時候很多事。哥哥周曄比我大五歲,我自幼同他長大,雖然不是一母同胞,但關係極好。他如今效力於邊關,兩年未曾迴家了,我十分想念他。


    除了他,還有我幼時的玩伴方由。她大約比我哥哥還大一歲,和我哥哥青梅竹馬,因而我同她關係也是極好的。可惜她在六年前入宮,雖然頗得先帝寵愛,但是先帝駕崩之時,令宮中不少妃嬪殉葬,她也是其中之一,所以我再不能見到她了。


    想到方由,心下不由得複雜萬千。先帝為人和善,怎麽可能讓他的宮妃殉葬?方由年紀輕輕就如此慘死,隻怕是死在了後宮的鬥爭當中。這冷峻的皇宮,果然可怖。


    我這裏思緒翻飛,蕭琰卻合上書,“唔”了一聲道:“你不提及你哥哥,朕還差點忘了。朕這裏有一件大喜事要說給你聽,誰知一進門見你瘋瘋癲癲,竟給嚇得渾忘了。”


    我嗔道:“皇上忘了便忘了罷,何必拿臣妾作幌子?不知到底什麽事,竟然還讓皇上如此重視,說來聽聽。”


    蕭琰含笑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他道:“這是你母親寫給你的,你先看看罷。”


    我接過信,緩緩打開,一時間到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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