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熙三年是新帝即位的第三年。那一年新帝為先帝守歲三年的期限已過,凡是官宦之家大抵都曉得,這離皇帝充實後宮的日子不遠了。


    我自幼生長於公侯世家,祖父定國公周紹在本朝開國時為太.祖皇帝立下了汗馬功勞。當年的太.祖定國之初大封文武,敕封祖父周紹為定國公,因而定國公府自祖上起便是本朝榮耀之家。


    那年春日便於以往不同,天氣暖得分外早些。這暖唿唿的氣息不但將冬日的冰雪融的快些,更催得院子裏的桃花提早開放了。


    那天清早,我被父親喚至書房,父親告訴我今年三月三王母娘娘聖誕之時,太後會召京中部分顯貴之女入宮陪侍。我聞言,心下已然明白。我不但是定國公家嫡出大小姐周暄,我的母親還是太後閨中時的密友。單單是這兩重身份,已然能夠引起太後的注意了。所以那一日,我必然會被選召入宮,因而馬虎不得,須要提前準備。


    果然,過了沒幾天,宮中的旨意就下來了。三月初三那天清晨,我素水潔麵,細細撲了一層白滑的珍珠粉,又描了溫婉細長的柳葉眉,臉頰上淡淡掃了一層胭脂,妝作飛霞。三千青絲簡單挽成一個百合髻,斜斜戴著一隻別致的象牙白鑲翡翠簪,又零零碎碎點綴些許精巧的珍珠,整個人顯得淡雅出塵卻不失莊重。


    服飾也是精心挑選過的,中衣之外是古煙紋碧霞羅衣,在這春意正濃之際,想來這一襲綠色很是應景。下著一條軟銀輕羅百合裙,雖然新穎,倒也還算是端莊。外麵是一件薄薄的雲絲披風,能略略擋些寒氣。


    如此一番裝扮下來,便到了入宮的時辰。


    我乘著府中的一輛朱輪華蓋車,走了約有半個時辰也便到了皇宮。


    到了皇宮,自有宮中的姑姑上前詢問姓名,指引著我往太後的太壽宮走去。


    太壽宮古樸巍峨,我站在寬闊的庭院當中,同一眾入宮的豪門千金俯身向太後行禮。


    “臣女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後萬福金安。”


    待到我們行完禮,太後隻是微微衝她身邊的姑姑頷首。那姑姑立即會意,朗聲道:“太後有命,眾位小姐平身吧。”


    “臣女謝太後。”眾人整齊劃一道。


    “定國公家的小姐是哪位?”太後身邊那姑姑開口問道。


    我聞言,徐徐走出,再次俯身下拜,道:“臣女周暄給太後請安,恭祝太後身體安泰,洪福齊天。”


    這兩句話在入宮前母親就專門交過我了,她還特意將從前她與太後相伴閨中時太後大概的脾性講給我聽。雖說她並未多想我入宮,但是若能得太後垂青,將來給我指門好親事也是不難的。


    “起來吧。”太後淡淡開口。


    她這日穿著朝服,寶相端莊,微微上挑的嘴角讓人分不清喜怒,我也從未聽母親描述起太後這樣的表情。


    宮中呆的久了,哪怕太後身邊的那個姑姑神情亦是不辨喜怒,母親即使偶爾被太後傳入宮中相陪,但到底是不如以往熟悉親近。如今太後的脾性,大約母親也是摸不準了。


    我緩緩起身,抬起頭來卻並不敢直視太後。太後見狀似是滿意,道:“定國公教女有方,你很是出色。”


    “臣女愚鈍,太後過譽了。”我恭謹說道。


    太後莞爾,細細打量我兩眼後,道:“你的容貌像極了你母親當年,當年哀家與你母親相伴閨中,哀家處處不及你母親。如今看你的容貌舉止,更勝你母親當年。”


    我仍是恭敬之態:“太後說笑了,臣女母親與臣女不敢相較太後的鳳儀萬千。”


    太後聞言微微頷首,頓了一會兒問道:“哀家與你母親一同長大,她可曾提過哀家什麽?”


    我憶及未入宮前,母親特意講了幾件兒時小事與我聽。她曾說過,若是太後問起,將這三兩件小事講與太後聽,太後必然思念兒時美好時光,會善待於我。


    然,我並未按照母親的指點迴答,隻是說道:“臣女記得小時候母親很是記掛太後,母親念舊,還珍藏著不少閨閣小玩意。隻是後來臣女大了,母親提及太後的次數也少了。”


    太後聞言,似是微微不悅,道:“一晃二十多年,大抵情分是淡了,你母親隻怕也記不得哀家了。”


    “並非如此,”我淡淡道,“母親仍是很懷念從前的閨中歲月,隻是府中上下一應雜事皆要由母親主理。事物冗雜,母親閑著的時間本就少,與臣女相處的時間也不似以往長了。”


    太後聞言,輕聲一歎,道:“你家的情況哀家是知道的,這麽些年你母親過得著實不易。難為你如今這般妥帖,想來是個聰明的孩子。”


    因著母親素來不太討父親喜歡,家中姨娘們雖然麵上對母親還算恭敬,背地裏卻並不將她放在眼中,各種各樣的小手段層出不窮。太後處於深宮當中,麵對的女人是非更多,隻怕她想起我母親的次數隻會比我母親更少。


    青蔥迴憶固然美好,但若有殘酷冷凝的現實相襯,想必顯得格外動人。


    我這番話,或許比直接告訴太後母親思念她更能讓太後動容。


    “皇上駕到——”


    宮中傳出一聲尖細的通報聲,太壽宮宮中眾人除了太後均是俯身行禮,靜靜等著那一國之主的到來。


    過了半晌,才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我餘光看向太壽宮的宮門,隻見一個明黃的身影猛然浮現。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皇帝蕭琰,也是他第一次見到我。我們的初遇,便是這樣的突兀,卻也是這般的理所當然。可是那時候的我,大抵想不到,這個猛然出現在我目光中的明黃身影,便是我今後三十餘年唯一執手的男人。


    “臣女周暄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我隨著其他入宮的小姐們一起說道。


    “兒臣給母後請安。”


    皇帝蕭琰隻是俯身給太後請安,聽他的聲音不似尋常人清脆,似乎帶了幾分病氣。


    太後連忙起身將他扶起,道:“你前幾日病了,方才好些就不要動這些虛禮。”


    蕭琰笑道:“母後的身體向來也不好,這幾日夜裏睡得可還安穩嗎?”


    太後望著蕭琰,目光中漸露慈祥之色,道:“哀家很好,皇帝不用擔心。”


    皇帝頷首,一掃我們眾人,道:“你們都起來吧。”


    “謝皇上。”


    我本就出列,皇帝打量我兩眼,問道:“這是誰家的姑娘,看著似乎有幾分麵善。”


    我知道此話不是跟我說的,也不敢貿然接話,果然聽太後道:“這是定國公周桓的長女周暄,她母親時常進宮陪伴哀家。母女一脈相承,自然相像。”


    皇帝頷首,看著我說道:“聽聞定國公周桓長女德行兼備,才貌俱佳,有帝都第一美人之稱。如今一見,才知傳言非虛。”


    我微微低首,心下思忖片刻答道:“臣女陋質平平,坊間傳言言過其實,實在不敢當。”


    皇帝聞言,卻也並未多說什麽,倒是太後接口說道:“沒什麽不敢的,當年你母親風華絕代,傾倒了整個京城。如今你比你母親更出色,如何擔不起皇帝一句讚譽?”


    我仍是謙遜神色,淡淡笑道:“臣女不敢。”


    太後輕輕頷首,也沒再多說什麽。於是我便退入眾小姐當中,並不意出頭太過。


    皇帝與太後稍微聊了兩句,就先行離去了。太後也稍稍說了兩句,便也稱乏了,讓宮中侍女送我們離去。


    迴到家中,父親和母親也隻是簡單詢問了幾句,仿佛這日的入宮就這樣輕易翻篇。但我是知曉的,他們心中大抵不會那樣平靜。


    又過了兩個月,一展眼便已是盛夏時節。六月初五那天甚是炎熱,金黃的太陽驅散了春日最後的溫涼。知了在樹上不眠不休地叫著,也像是在預兆著什麽。


    午時左右,爹爹下朝並未歸家,反而傳出消息被留在宮中不知商議何事。府中議論紛紛,謠傳著數種版本的推測,而眾人大抵都相信,父親是在宮中商議我入宮的事宜。


    果然不負眾望,沒過多久,宮中傳出一道聖旨,將我冊立為後,昭告天下。與此同時,以太後的名義,冊封江南漕運世家孫家五女為正三品溫妃,冊封靖邊將軍之女陳氏為敏妃,於我大婚後一個月入宮。


    這兩人我也早有耳聞,孫家自開國之初便領了江南漕運之職,向來是名門望族。更何況,當今太後孫純寧便是出身孫氏家族。聽聞孫家的五小姐孫儀藍蕙質蘭心,素有才名。靖邊將軍之女陳玉華聽聞英姿勃勃,雖是閨閣小姐卻武功不低,不負靖邊將軍的威名。


    除卻這兩人,蕭琰的後宮之中,早已有了一個內寵,乃是正六品的貴人何氏。


    何氏出身不高,卻在蕭琰還是王爺的時候入侍王府,如今跟了蕭琰也已有四五年了。坊間素有傳言,言之她乃是絕色,因此蕭琰待她甚好。她現下懷有四個月的龍裔,想來待到我入宮之時,便能見到這個傳聞中的絕色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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