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朝將帥雖多,可要論最善戰的,方字旗絕對是排在最頂尖的,墨白實在是不願見抗蠻的大幕還未完全拉開,方字旗就先折了。


    能夠說服方有群,墨白也算是鬆了口氣。


    接下來的事,具體如何出兵,如何打仗,方有群才是專業的,墨白就必要畫蛇添足,過多插手了。


    方有群走後,墨白重新戴上黏上假須,戴上鬥笠,又悄無聲息的迴到了杜鵑身邊。


    杜鵑依然還在城牆上,身邊跟著一名將軍模樣的人,兩人正在談著什麽。


    杜鵑第一時間就發現了迴來的墨白,朝他望了一眼,見墨白點了點頭,便朝那將軍點頭道:“將軍放心,我必如實將情況匯報給明王殿下。”


    那將軍聞言,立刻拱手,滿是感激道:“那便有勞閣下了。”


    “吳將軍不必客氣。在下還有事,便先告辭了。”杜鵑還禮道。


    “我送你!”


    “將軍留步……”


    那吳將軍還是堅持將杜鵑送下了城頭,神態話語間,明顯不敢有絲毫慢待杜鵑。


    下了城頭之後,那吳將軍還準備安排兵士護送,杜鵑自是婉拒了。


    迴去的路上,與來時一樣,雖然到處都是注視的目光,但並未出什麽亂子。


    “之前你來信稱軍中視你如瘟神,唯恐避之不及,可今日所見,那吳將軍對你的態度,可很是不錯啊。”


    入了正廳,兩人就坐,墨白端著茶杯,笑言道。


    “殿下說笑了。”杜鵑苦笑道:“殿下是不知道,之前在蘇北時,我可沒少主動登這吳將軍的門,十次有九次都是見不到人的。如今方帥出了事,又是殿下主審,吳將軍恐怕是擔心我會因之前受到的冷遇心懷怨恨,在殿下麵前進讒言,所以才如此小心翼翼。”


    墨白方才也隻是開玩笑,他自然早猜到了軍中對杜鵑態度轉變的原因,聞言道:“看來方有群在軍中的威望的確很深,如今已是戴罪之身,手下人不但沒有生出異心,還想方設法的為他奔走。”


    “也不是全然如此,方帥退守西江之後,軍中多少還是有所波動的,不過總體來說,確實還算穩定。”杜鵑點點頭,說到這裏,她看了墨白一眼,道:“說起來,這還得感謝先帝。”


    “感謝先帝?”墨白沒聽明白:“什麽意思?”


    “殿下可知,方字旗下的大部分實權將領,幾乎都是跟著方帥一路南征北戰幾十年的老部下。所以這次方帥出事,非嫡係人馬就算有異心,也根本不敢輕舉妄動,這才讓軍中上下始終沒出什麽大亂子。”


    說到這裏,杜鵑感慨道:“若非是先帝對方帥極為信任,在方字旗多下幾顆釘子的話,恐怕現在軍中早就鬧翻了天。”


    墨白聽完,腦海中不自禁的又浮現定武帝的身影,心中一時不免有些複雜。


    時至今日,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準確的去定義定武帝。


    這位至尊,嚴格說起來,並不是一位昏君。


    他有雄心壯誌,又滿腹謀略心思,可到頭來的結果,卻是山河破碎,民不聊生。


    最可悲的是,定武帝這一生,就從未成過事,是的,從始至終,他一件事都沒做成過。


    他想收服道門、幾十年的隱忍下來,卻讓道門越發猖狂,猖狂到連他的皇子都敢殺。


    他想打掉軍閥,幾十年的謀略下來,最終不但沒能擺平東北西南,反而還又多了一個南粵。


    他想驅走旗蠻,結果旗蠻沒趕走,還大軍入鏡了……


    國事,一事無成。


    到了家事,算了……


    對定武帝來說,提家事,似乎就更窩火了。


    可你要說定武帝這一生,就完全沒有可取之處,那似乎也不對。


    定武帝在識人用人方麵,似乎又沒有太大問題。


    看看他曾重用過的張邦立、倉明、青玉兩位真人,以及現如今的方有群。


    這些人不但不是奸臣,反而還都是既有能力,也有忠心的忠臣。


    就算是墨白也不得不承認,定武身後,國朝這爛攤子,若非是還有著這些人強撐,就光靠他墨白,怕是早就崩了。


    “唉!”腦海中思緒翻滾,墨白也隻能報以一聲輕歎,一切俱往矣。


    思緒重新迴到眼前,墨白沉吟片刻,緩緩出聲:“其實方字旗下之所以如此,除了先帝對方有群的信任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旗蠻入侵前,先帝正重用方有群去打林華耀,數年戰事還未結束,旗蠻便入境了,當時方有群是直接轉移戰場的。旗蠻來勢洶洶,先帝這時候自然不能給方有群掣肘,這才讓方字旗下成了一言堂。”


    說到這裏,墨白也有些慶幸:“這也算是老天眷顧了吧,若非如此,我們現在要收拾局麵的話,恐怕就沒那麽輕鬆了。”


    杜鵑聽完,沉吟了一陣,沒有開口。


    “怎麽了?”墨白見她不出聲,問道。


    杜鵑迴神,望向墨白,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問道:“不知殿下對方字旗下這種情況怎麽看?”


    “你是說這種一言堂的情況?”墨白聽懂了杜鵑的意思。


    “是,方帥統領一部大軍,軍中上下皆唯其馬首是瞻,殿下會否覺得,如此其實風險很大,就如這次,方有群擅自退兵,軍中聽聞國朝要降罪,不是沒有態度激進的人,好在是方帥沒有動搖,否則,以他的威望,振臂一唿之下,方字旗改旗易幟,也不是不可能。”杜鵑望著墨白的眼睛,聲音雖然低,卻很清晰。


    墨白罕見的移開了目光,望向了手中的茶杯,很長時間都沒說話。


    這是一個很不好作答的問題。


    一支軍隊,主帥能否保持權威,絕對是能否打勝仗的重要標準。


    若是主帥下了令,下麵的人卻各懷心思,那豈不是一團糟?


    可若是整隻隊伍,全是主帥的心腹,一旦主帥生出異心,那豈不是更糟。


    這裏很顯然就矛盾了。


    上位者無論選擇絕對的信任,還是施展製衡手段,似乎都稱不上對,當然也稱不上錯。


    這是一個無關對錯的問題。


    事實上,即便杜鵑今日不問,墨白也早就開始琢磨這個問題了。


    或許這是每一個上位者都必須經曆的。


    不提國朝,單隻說明王府,陸尋義和阿九的矛盾,墨白真的一無所知嗎?


    不,從一開始,他就看在眼裏,可他卻裝作不知道,任由那兩人逐漸離心。


    其實從之前沒選擇陸尋義,而是抬出杜鵑去處理道門的問題,墨白就已經開始用分權來製衡了。


    他不是不信任陸尋義,可隻要是人,就一定有自己的私心。


    陸尋義的心底深處,無時無刻不盼著他墨白能夠登上帝位,這自然是為了墨白著想,但與此同時,又何嚐沒有陸尋義自己的想法?


    鐵雄一眾師兄弟,當年背井離鄉,曾受過太多欺辱,尤其是官們難進,更是令他們印象深刻。


    有的人可能不那麽在意,有的人卻是終身銘記。


    陸尋義就是後者,當年的欺辱讓他心底深處早就埋下了一顆必須要出人頭地的種子。


    這種想法,其實並不是壞事,有上進心,又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更不能稱是錯。


    可問題是,當陸尋義的上進心,與墨白的想法衝突的時候,又該如何處理?


    墨白最迫切的是對付旗蠻,而陸尋義最迫切的卻是送他上皇位。


    現階段,墨白登上皇位便對付不了旗蠻,那麽陸尋義卻始終抱著執念不放的情況下,墨白自然就不能將明王府的一切都交到他手上。


    所以,他抬出杜鵑,讓陸尋義不再是明王府唯一的先生。


    阿九是要管明王府內事的,可他與陸尋義一眾有患難與共的經曆,他對陸尋義師兄弟完全沒有戒心,墨白覺得這不是好事,所以才漠視了兩人的交惡。


    可話說千頭,當再迴頭看時,一個原本團結一致的明王府,搞到現在各人各心,又豈不是降低了戰鬥力?


    再看杜鵑方才的問題,墨白無疑又要做一次選擇。


    而且他深知,隨著他的權威越重,這樣的選擇會越來越多。


    杜鵑見墨白半晌不答,心底卻是微微搖了搖頭:“明王的猶豫,說明了他並沒有真正做好上位的準備。”


    他想的不算錯,墨白確實從始至終,都沒有上位之心。


    今日種種,皆形勢所迫,他隻是一個道人,他曾經向往過紅塵,卻隻是飽嚐深山寂寞時的向往而已。


    他的向往,也隻是紅塵熱鬧,並非手握天下重權,翻雲覆雨。


    不過正如在應對明王府人時,他已經做出了選擇一樣,事到臨頭了,他也不會逃避。


    目光重新抬起看向杜鵑:“就我個人認為,製衡與否,還是得分情況,不能僅僅隻因疑心,就一概幹預。”


    杜鵑眸光略凝:“還請殿下指教。”


    “談不上。”墨白放下茶杯,擺擺手,繼續道:“拿方字旗來說,現如今打旗蠻最重要,那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世上又有什麽事,是完全沒有風險的?現如今,隻要方有群能打旗蠻,肯打旗蠻,我就絕不給他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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