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聞言想了想,覺得皇後說的也在理,沉吟半晌,終於是苦笑一聲道:“那您就隻管自在些,您越自在,在外人看來,我的底氣就越足。老九經此一役,短時間內,是不敢大動幹戈的,有這時間,我會趁機準備些自保的本錢,今後就不會再如這次般狼狽冒險了。”墨白終是緩緩道。


    此話一出,太後和老宮女的臉色卻是當即大變。


    這明擺著就是告訴他們,其實今日,墨白根本沒有那麽強的底氣,他不過是在虛張聲勢而已。


    “你……怎的如此大膽?”太後聲音壓到最低,手指著墨白,大驚失色。


    “正如老九那句話,已經到了不得不為的地步,我除了兵行險招,震懾朝局之外,根本沒有其他路走。”墨白倒是平靜。


    太後和老宮女對視一眼,二人想想都怕,若是老九壯著膽子再賭一局,現在隻需一聲令下,恐怕整個中宮都要頃刻被打成虛無。


    太後深吸幾次,才終於收起驚慌,看著墨白,臉色幾變後道:“不行,太冒險了,不能賭老九的膽量。”


    說到這裏,太後望向墨白:“皇兒,胡慶言既然請我垂簾,要不然我便當真聽政,如此也可以掣肘老九……”


    “切切不可!”墨白想也沒想就搖頭:“母後切莫以為胡慶言是真想讓您聽政,他請您出來,不過是為了壓製新君,在請您出來之前,他根本沒有料到,我會翻手之間將老九給鎮壓了。到此刻,他防的已經不是老九,而是我。您若當真聽政,最先感受壓力的,不是老九,而是胡慶言。這老家夥絕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很不好對付,現在我們要想宮中不亂,就不宜和他為敵。”


    太後一聽,眼神閃動幾下,又頹然坐了下來。


    墨白苦笑道:“母後,您也不要太過擔心,經此一遭,險些雞飛蛋打,石破天驚的局麵後,所有人都隻會心有餘悸,暫時隱忍,再沒有一個人敢亂來的,隻要給我時間穩住局勢,下次再翻臉的時候,我便絕不會如今日般,隻能冒險一博。”


    “你……唉!”太後能說什麽,事已至此,也隻能一歎,聽之任之。


    ……………………


    ……


    禦書房。


    老九坐在上首。


    而胡慶言、瞿國昌、德王、張邦立四人,恭恭敬敬的跪在下首,俯首於地上。


    明王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場麵。


    他給了時間,讓老九與這四人單獨對話,看現在的場麵,表現出的有幾分君辱臣死的意思。


    墨白心知,他們應該已經清楚現在的局麵了,也知道了,明王與陛下最後達成的謝意。


    “諸位,都起來吧!”墨白負手繞過跪地的四人,直接站到了老九桌旁。


    四人聞言沒起身,卻是低著頭與身邊人相互對視了一眼,又抬頭看了看站在陛下身邊的明王,最後又看看老九,再次俯首下去。


    這副姿態就很有趣了,之前老九沒和明王幹這一仗,沒敗之前,都沒見他們對老九如此恭敬。


    如今老九輸了,他們反而表現的如此忠貞,大有寧死不從明王的意思。


    墨白見他們如此,麵色卻絲毫不變,隻是淡淡看了一眼老九。


    老九麵色頓時青紅交加,眼神與他對視,雙手握起拳頭,但最終,還是渾身力道一鬆,微微閉眼道:“諸公,都請起吧!”


    隨著這一=聲,跪地四人中,胡慶言、德王與瞿國昌都緩緩爬起來,低著頭退到一邊戰好。


    卻唯有張邦立依然跪伏不起,頓時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他身上。


    這一次,墨白皺了皺眉,盯著張邦立的眼神微冷,對張邦立這個人,他本無殺意,這個人對國朝還是忠誠的,做事也勤勤懇懇。


    之前他殺了那刺客,墨白忍了他,但這時候,關係到今後大局,如果張邦立還要作梗,那不論墨白想不想,恐怕都不能再留他了。


    見墨白眼神微變,忽然一道勁風憑空出現,張邦立整個人直接從地上飛起,落到了德王身邊。


    所有人都目光一轉,看向坐在角落裏,真人收迴手中浮塵。


    張邦立也迴過神來,還以為是明王出手了,結果發現是真人,微微一愣後,轉頭看向明王與新帝,最終苦澀一笑,緩緩起身,不再堅持了。


    他發現,自己再堅持沒有任何意義,連真人都叛了新君,他若固執,恐怕要冤死在此。


    這時候他是不怕死的,但他不得不想,如果自己死了,新君隻怕更無依靠。


    時局複雜,人心也複雜。


    曾幾何時,在新君麵前極力維護明王的張邦立,此刻竟又成了一心維護新君的重臣。


    墨白不再看張邦立,沉吟一下,對著四人開口:“今日本王宮中遇襲,諸位可查出作案之人?”


    老九聞言,豁然站起身來,怒目看向墨白:“明王,朕已經如此忍讓……”


    墨白平靜轉眸,看向老九:“陛下,你有不同意見?”


    殿中氣氛頓時緊張到極點,老九望著墨白的眼神,從憤怒,到兇狠,再到恐懼,最後哀求。


    殿下四人皆看著這一幕,最終包括瞿國昌在內,都沒有站出來。


    “明王,此事能否……”老九最終還是沒敢暴起,語氣軟了下來。


    卻是沒待他話說完,忽然張邦立越班而出:“陛下,臣有話說!”


    張邦立打斷了老九的聲音,令得眾人全望向他。


    張邦立恭敬跪下,低著頭沉聲道:“陛下,宮禁之中,擅調禁軍作亂,此乃謀逆之重罪,臣認為,當嚴懲以正君威!”


    “張邦立!”老九滿心的怒火頓時爆發,指著張邦立大罵道:“朕如何做,何時輪到你說話?”


    張邦立跪伏,身軀微顫,卻是一聲不吭,沒有解釋。


    事實上,在場的人都看出來了,明王擺明了不罷休,新君也擺明了不敢硬頂,既然如此,張邦立跳出來,看似在幫著明王說話,實則卻是在幫新君解圍,不想他當眾受辱。


    胡慶言看著氣急敗壞的老九,再看看站在他旁邊皺眉盯著張邦立的明王,心中長歎,不著痕跡的微微搖頭。


    德王見老九被怒氣衝昏頭腦,他猶豫了一下,也終是站了出來:“陛下,總長言之有理,老臣附議!”


    他站出來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在場中人,他的立場是皇室,自然也不願見這兩位皇家中人,在眾臣麵前鬧的難看。


    最終受辱的還是皇室,被輕賤的也還是皇權。


    老九見德王也跳了出來,露出慘淡一笑,看向胡慶言與瞿國昌,最終目光落在瞿國昌身上:“國公,你什麽意見?”


    瞿國昌一張老臉早已蒼白若紙,緩緩抬頭看向老九那慘淡的麵容,心中大痛,卻是最終出班跪伏:“臣……附議!”


    老九仿若受到重擊,指著瞿國昌,手指顫抖幾下,最終一屁股坐倒在龍椅上,閉上眼,再不發一言。


    然而,這時,胡慶言和明王的眼中卻是忽然同時閃過一道光澤。


    胡慶言低頭不語,而墨白卻是瞥了一眼老九,心中頓時了然。


    方才,他還真以為老九是憤怒衝昏頭腦,如今卻才發現,這位原來根本就是在做戲啊!


    他之所以表現出如此憤怒,分明就是給大家看的,最重要是給瞿國昌看的。


    蘭妃是瞿國昌的女兒,老九若不表現的這麽憤怒,直接就放棄了養育他的蘭妃,必然要被眾人視作無情冷血,不值得賣命之君。


    瞿國昌更是要為此寒心,瞿國昌可以說是目前唯一還能讓老九有所寄托的人,畢竟他是老九的親外公,肯定不願見到老九落得如此局麵。


    老九要東山再起,免不了還需瞿國昌鼎力相助,所以他才讓瞿國昌表態。


    瞿國昌自己都表態了,自然也就怪不到老九頭上了。


    墨白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卻是不動聲色,老九的些許小動作,他無所謂,他也沒指望老九能真的服服帖帖,隻要老九不敢真的明反就行。


    胡慶言站在一邊,想逃,墨白卻不放過他,直接看向他道:“閣老,之前聽你說,元兇已經查清了是吧。”


    胡慶言的胡須猛然顫動了兩下,低著的頭麵露一縷苦笑,他就知道,自己再怎麽低調,明王也不會忘了他的。


    他站出來,就必定要越發得罪新帝,但沒有辦法,隻能出列,聲音苦澀道:“迴稟陛下,經查,此次禁軍作亂,刺殺明王殿下與道門真人大尊,乃是蘭太妃盜用了陛下令牌,假傳聖旨。”


    老九和瞿國昌同時身軀一顫,卻終是沒有再出聲。


    墨白開口問道:“後宮幹政,更盜用聖上令牌,假傳聖旨,這是何其嚴重之罪行?胡閣首,依你之見,此案當如何處置?”


    “蘭太妃身份尊貴,又涉及皇室,臣雖為閣老,卻也不敢亂語。”胡慶言還是縮了。


    “德王,你看呢?”墨白轉眸看向德王。


    德王抬眸卻沒有看向墨白,反而瞪向胡慶言,顯然不滿胡慶言將此事推到自己身上。


    還是那句話,沒辦法,他隻得答道:“老祖宗早已定下規矩,後宮嚴禁幹政,更兼之假傳聖旨,謀害親王,蘭太妃此舉,罪大惡極,當嚴懲以正皇威。”


    這時瞿國昌忽然開口了:“陛下,蘭太妃不智,犯下此等重罪,老臣身為其父,亦脫不開幹係,老臣願自請罪責,隻求陛下看在蘭太妃曾對陛下有養育之恩,能賜其全屍!”


    “砰!”老九忽然一拳砸在桌上,睜開眼睛,緩緩站起身來,盯著瞿國昌,半晌道了一句:“依你!”


    說罷,直接轉身走出了禦書房。


    墨白看著他的背影,稍默後,也抬起腳步出了禦書房。


    獨留四臣在禦書房中,默然無語。


    不多時,蘭太妃麵前就擺放了一條三尺白綾。


    她沒有喊,沒有叫,隻默默的看著那條白綾不語。


    最後,叫來僅剩的一個丫鬟,為她研磨,寫了一封信,信封上寫著“穀千芸”輕啟。


    隨後,梳妝打扮過後,對丫鬟道:“你去看看,陛下來了沒有?”


    丫鬟紅著眼出門,沒見到老九身影,再迴來時,便隻見蘭太妃竟已經掛在了房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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