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洞神之祭


    罕寶“家”在絕壁上的一個山洞裏,正好被一塊突兀的山岩擋住,離地麵有十多米距離,須走一段石棧。


    洞門琢成了方形,還雕出了鬥拱和門簷,門外站了兩個手持短劍的衛士。


    洞內的家具居然都是竹木結構的,洞廳掛著幾盞銅燈。我們進去的時候,祭師正在一張麻布上寫字,字體有點像大篆,依稀認得幾個,其中“外人”兩個宇確實認得。


    這“外人”指的是我嗎?那支筆雖然是毛筆,但毛很長,是捆在一根細木棍之外的,原來“遠古”的毛筆是這個樣子。


    墨則是燒焦的炭條粉聚合的,加水後在一塊陶硯上磨出來。


    祭司見我進來,有一點詫異,並沒起身,奇怪的眼光望著我。


    我低頭躬身,以生疏的土語向他致意,祭司臉上擠出點笑意,點點頭表示迴應,繼續寫字。


    我隨罕寶進入內洞來到他的房間,家具也都是竹木做的,隻是稍微簡單點。罕寶從木櫃中拿出一套錦袍,穿上正合適,果然是為我定做的,不禁滿懷感激。要是沒有罕寶,這穀中的日子真不知怎麽過。


    出來的時候,罕寶被父親叫住了,指著掛在腰間的剪刀問是什麽東西。尹寶將剪刀取下來雙手遞給祭司,說是我送給他的禮物。


    祭司端詳著剪刀,不明其用。尹寶便將剪刀的功用講給父親聽,祭司用剪刀將自己的一縷頭發剪下來,忽然對尹寶說道:“你先出去等一會兒,我有話對他說。”罕寶遲疑了一下,還是出去了,洞內隻剩下祭司和我。


    “年輕人,你現在還能說聽不懂我的話嗎?”祭司的眼睛凝視著我,一口標準的中原官話,沒有了過去的傲慢和殺氣。


    “您是怎麽知道的?”我知道再裝下去已沒有必要,況且我還有許多謎需要他幫我破解。


    “從我第一次問你話的時候就知道了,你的眼神告訴了我,你的搖頭更證明了我的判斷。”


    “對不起,我當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做得對,你如果聽得懂我的話,便證明你不是廩君的人,但你聽不懂巴族語言也證明不了你是廩君的使者。那麽,年輕人,你究竟是誰的人?為何而來?”祭師的眼神又恢複了威嚴和警惕。


    “我不是誰的人,隻是一次偶然事故不得已來到了這裏。”目前情形,我隻能這樣迴答。


    “我姑且信你的話,現在你告訴我,罕寶是你的朋友嗎?”


    “是的,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此言不虛,長這麽大除父母外還從沒遇見過像罕寶這樣無私幫助我和信任我的人。


    “那麽你願意幫助他嗎?”


    “我願意。”


    “很好,你是一個聰明人,我會說服巴王給你一個適當的職位,如果你願意留下來,我可以讓尕登吉洞主把他漂亮的女兒麗雅嫁給你。”


    我怔了一下:“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不能接受。”


    “為什麽?”


    “因為我遲早要迴到穀外去。”我當然不能說麗雅是罕寶的心上人,隻好冒穀中之大忌。


    “這裏隻能進,不能出,今後休要再提‘出去’二字,除非……”祭司並末將話說完。


    “可是……”


    “行了,出去吧,記住我說的話。”


    洞神之祭


    罕寶在門外等我,忐忑不安的樣子,見我出來,急切地問:“父親和你說些什麽?”我輕鬆地笑笑,拍拍他的肩:“沒事,我們現在出去走走。”


    天氣很陰,飄著細雨,外麵沒見行人,我故意聊些輕鬆的話題:“謝謝你送的衣服,很好看,可你們己和中原隔絕兩千多年,哪來的絲綢?”


    “這很簡單,穀中有桑繭,我們自己織,但數量很少,隻有幾人能穿。”


    “哦!原來是這樣,那我也成了少數人之一了。”


    “可是我們卻織不出你入穀時穿的那種服裝,那會是一種什麽材料做的呢?穀中可以栽種嗎?”


    “那是一種很熱的地方生長的植物,穀裏的氣候種不出來。”我當然不能告訴他那是化纖,根本種不出來。


    “穀外有好多神奇的東西,比如你那隻奇怪的筆和送給我的‘雙刃刀’,還有那奇怪的大鳥,真想能出去看看。”他把我“發明”的剪刀稱之為“雙刃刀”。


    “奇怪的大鳥?”


    “一種長著奇怪的翅膀,叫聲如雷的大鳥,怎麽你沒見過嗎?”


    “從沒見過。”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大鳥呢?也許是附近的又一種珍稀動物。


    “也是最近兩年出現的,以前沒見過;”


    “你不想當丞相祭師了?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美事啊。”


    “當了丞相祭司又怎樣,也不能按自己的方式生活,更不能有所改變。”


    “你難道真的想出去?穀外可是有很多險惡啊,怎麽知道自己出去能適應呢?倒不如在穀中安全穩定。”


    “這正是刺激我的地方,至於說不懂之處還得多向你請教呢。”


    “我就是因為適應不了外麵的生活才逃到穀裏來的。”


    “你用不著騙我,沒有非凡勇氣和能力的人是到不了絕穀的,你一定是肩負了某種特殊使命,你可以不告訴我,但我相信你不是壞人。”


    “你如果出穀去了,依嘎公主怎麽辦?丞相祭司的位子誰來坐?”


    “所以需要你幫忙啊,你不是喜歡這裏嗎?”


    “我是喜歡這裏,可是我不能不出穀呀!”


    “你為什麽要出穀去呢?你已熟知了外麵的世界,難道也有心愛的人在等你嗎?”


    “沒有,可是……”


    “你是我的朋友嗎?如果是,請你幫這個忙,至少暫時不要出去。”


    “哎,知道你父親跟我講些什麽嗎?他要我使你安心地留下來,你為什麽不娶依嘎公主為妻呢?”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即使丞相祭司也隻能娶一個女子為妻,就是能娶兩個那樣對麗雅也不公平。”


    我無言以對,沒想到罕寶是如此倔強意誌堅定的人。罕寶如果出穀,我在這裏就難處了,究竟是幫罕寶還是幫祭司呢?如果幫罕寶,即或能出穀,他一個生活在“兩千年前”的古人怎能適應現代社會,多半被人看成瘋子而淪落街頭,甚至連行乞都不會,豈不是害了他。如果幫祭司強迫罕寶留下來,卻又背叛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對他傷害更大。


    我到底應該怎樣做呢?真叫人左右為難。


    “能再請教你一個問題嗎?”我忽然想起了一個重要的疑問。


    “皮兄,你我之間不用客氣,我將知無不言。”罕寶拍拍我的肩,表達對我的親密。


    “所有的巴人都祭虎嗎?”我將手搭在他的手上,輕輕按了按。


    “不是,隻有我們白虎之巴才祭虎,據說還有四個部落是以蛇和熊為祖神的。”聽了罕寶的迴答,似乎明白了點,原來巴國是由幾個強大的部落組合而成的,這個組合的部落並不穩定,某個時候,他們之間甚至是敵人。


    我想起了龍橋河農家覃大爺的那席話。


    洞神之祭在我們曾經參觀過的那個巨大的漏鬥洞廳中舉行,這個廳大到足以容下一兩千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穿上了最漂亮的服裝,臉上溢滿虔誠和希望。


    最興奮的要數姑娘們了,她們的頭上、脖子上甚至腳腕手腕上都戴滿了彩石或獸牙鑲綴而成的飾品,熱辣辣的眼光四處掃射,像一團團火焰燒灼在青年男人的身上,而我和罕寶則成了火災的中心。


    大廳四周插滿了火把,中間是一個人工砌成的高台,分兩級,有台階,底台寬約10米,高1.2米。台上放著一排石磬和一個錞於,台下一石香爐。有五個人在上麵敲打,小台約5米寬,1米高,台中間擺放著一張木案,木案上燃燒著兩柱香,兩股青煙筆直地朝上竄去。


    在一千多人的注視下,巴王、祭司、王後、公主以及洞主長老們徐徐來至台前。在他們當中,還有一大一小兩男孩,大的有十四、五歲,雙腳十分的瘦小,就像是小兒麻痹症患者,坐在一張木椅上;小的則長得白白胖胖,五六歲年紀,眉宇中有三王妃的影子,我想這便是大、小王子了。


    我和罕寶站在人群的前麵,身後簇擁著麗雅、龍格、納莫、紮格以及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孩。


    王後和公主的目光朝我們望過來,迥然不同的含意,王後的眼神中洋溢著溫暖和笑意,公主則透射出憤怒的寒光,大概是因為麗雅的緣故。


    從洞底望上去,深藍色的夜空中,一輪明月高懸,恰恰位於洞頂的正中,像一個碩大的玉盤,散發著銀色的光傾瀉下來,聖潔而神秘。


    鼓樂齊鳴,祭師一身長袍大褂拖地而行,手執木匣登上高台,瘦小的身體居然顯得十分高大。


    木匣打開,祭師長而尖的手指從木匣中捧出一件器物,雙手高舉。我陡然一驚,那正是一件與我在龍橋拾到的一模一樣的怪石——琮。


    大廳中包括巴王在內的人齊聲跪下,唿喝不絕。大概是神靈保佑和萬歲一類的詞句,我也同眾人一起跪下,心中卻在琢磨:同樣的器物怎麽會一件在穀外,一件在穀內,而這麽重要的神器又怎麽會丟棄呢?


    祭師繼續在高台上念念有詞,台下的人長跪不起,我偷眼朝台前看去,目光與王後不期而遇,王後的眼中閃出一絲詭異的笑,好似跟我有某種默契。轉頭看看罕寶,他的手和麗雅的手疊在一起,眼中燃燒著熊熊的欲火。


    當台上的香燒完的時候,一頭活羊被兩個土人抬上了高台,祭師揚起手中的劍朝羊脖割去,一股熱血噴薄而出,射入玉琮的穿孔中。


    人群中又響起唿喝聲,緊接著幾聲巨響,台前的孔眼中有五顏六色的火花噴射而出,我一陣狂喜——火藥!這裏的人們懂得製造火藥!出穀的希望又增加了幾分。


    磬鼓敲擊出有節奏的聲音,大廳中的人手牽著手在溫泉尺子周圍形成三層圈子,最原始的舞蹈開始了,最奔放的情欲即將噴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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