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柳文定入源生當鋪的第三個年頭,憑著自己的努力他已經升為了三櫃。.qb5已經開始坐台驗貨,一般收的貨物都要先經過他那一關。如果貨物沒到一定的數額他便可以做主收當,如果超過了便要傳給二櫃來處理。如果二櫃也擔當不了便上傳給頭當,一般頭櫃便是當鋪的主事。朝奉一般要穿梭於個顯赫富貴之家的不會一直呆在鋪裏的,隻有當頭櫃也拿不準的時候才會請劉老決定。


    那天天氣十分的炎熱,恰逢正午陽光直射下來街麵上沒幾個人行走。鋪麵裏一絲風也沒有,雖然曬不到陽光但也讓人熱汗直垂,鋪裏沒什麽客人。二櫃與頭櫃都在後麵喝茶納涼,隻留了文定一人在櫃台上照看。


    文定正在練習著打算盤,三櫃的工作還隻是以撥弄算盤為主。這時從外麵走進來一位衣衫襤褸的中年人。雖然灰色的儒衫已顯破爛,然而眉宇間卻顯得從容沒有絲毫慌張還略帶點儒雅的舉止。就在右手的臂彎裏挎著一個棗紅綢緞纏著的長筒,文定一看便知道那是一幅字畫。


    “有什麽能幫您的嗎?客官”文定帶著他那職業的微笑對那位灰衣人說道。


    灰衣人沒有正麵迴答他的問題,而是直接將手臂裏的綢緞揭開拿出裏麵的字畫,然後還不舍的看了幾眼才遞進高高的櫃台。才緩慢的對文定說道:“當字畫,幫我看看它值多少?”


    文定從那客人愛惜的程度就知道不會是一般的凡品。他小心翼翼的將字畫展開。入目的是廬山五老峰,畫麵上崇山峻嶺,層層高疊,五老峰雄踞於從峰之上,清泉飛流直下。山下有一高士籠袖觀覽美景。溪流湍急,雲霧浮動,便畫麵增加了空間感和流動感。此圖仿五蒙畫法的傑作。淡墨勾染,用牛毛皴←麻皴,用筆乾渴,顯示出雄厚的根底。此那是沈啟南為廣賀其師陳醒庵七十歲生日而精心製作的祝壽圖——《廬山高圖》。


    文定連忙將畫卷卷好交還給來人,道:“客官,請問尊架貴姓?”灰衣人答曰:“稱貴不敢當,家嚴姓徐,我單名一個攸,字儒年。”文定歉意的道:“抱歉,徐先生您這幅畫我做不了主,請到後堂稍歇片刻我去請二櫃來幫您估價。順子,引客官去後麵的小廳茶水伺候。”從旁門裏出來一青色短衫的小廝便是叫順子的,他出來看了看徐儒年一身的寒酸。便露出鄙視的目光再迴頭望向柳文定。


    “三爺,這後房可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客人才能進的呀。要是大爺,二爺問起來我可不好交代呀。”邊說還邊對那徐儒年不屑的望去。儒年聽了順子的話整個身子嗖的一下顫抖。


    “要你引去,你便自引去那來得那麽多的廢話。客官,對不住您,您先稍能,我馬上便請頭櫃,二櫃來。”說完自己先進了裏屋。順子邊走邊咕嚕道;“拽什麽呀,頭二個月還不是和我一樣的小廝。不聽我的過會兒砸了,看你怎麽收場。過來這邊走,別跟丟了。”儒年感激的望了望文定的背影,跟著順子進了小廳。


    進廳安坐後一會,從側門進來一身著綠綢緞長褂,外套一暗紅坎肩的三十五歲左右,身材稍胖的圓臉商人。進門後看了看寒酸的客人,便坐在許儒年旁邊的椅子上端起了茶杯飲了兩口,淡淡的道:“我是源生當的二掌櫃李福祥,你是要當什麽物品呀?”


    儒年將手中的字畫交於李福祥,說道:“鄙人徐儒年,因家中急需應急,特將祖上傳下的沈周名畫《廬山高圖》押於貴當。”


    李福祥接過《廬山高圖》,隨意的看了看便丟還給了徐儒年。嘲笑的說道:“你以為這是哪裏的小當鋪呀,竟然拿一幅假畫過來訛錢。沈周的字畫豈是你這種寒酸所能有的?你便也隻能騙騙那個爬起來的小子,要想蒙我這種老掌櫃沒門。趕緊走不然我報衙門抓你去見官。”


    徐儒年突然一下整個人懵住了還沒搞清楚這是怎麽會事。正在這個時候從那個相同的側門裏,又走出來一個黑色綢緞長褂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商人。此君較為瘦小,然而眼神卻透著靈活。他進來後先止住二掌櫃道:“福祥,幹什麽,幹什麽呀,進門的客人就是我們的財源,怎麽能得罪客人呢?”然後又望向徐儒年:“嗬嗬,客人,不好意思是我們失禮了。”二掌櫃李福祥還不服氣的在那爭辯著:“大哥,此人明擺著是上門來行騙的,沒給他一頓棍子就算不錯了,你幹嘛還跟他客氣呀?”大掌櫃眼睛猛一下逼視過去道:“放肆,一邊呆著去。”接著又將頭部轉向了徐儒年,說道:“徐先生,實在抱歉是我們失禮了讓你見笑了,我乃此間當鋪的大掌櫃蔣善本,能將所要典當的字畫交於在下驗看驗看嗎?”儒年忙將字畫交與大掌櫃,還說道:“請一定看清楚,我是等著典當的錢救急用的,要不然也不會將此祖傳之物拿出來。”


    大掌櫃輕柔的打開畫卷。然後從懷裏取出一個紅緞子麵的錦盒,翻開盒蓋拿出了裏麵精致的放大鏡。再仔細的查看,他查看的十分認真,從畫麵到題詞,從紙張到墨質一絲一毫也不輕易放過。在他看的同時其他的兩個人,都在子著他。二掌櫃李福祥雖然被訓斥,然而還是帶著輕蔑的眼神望著那幅畫;而徐儒年呢,剛才受了李福祥的驚嚇,現在也異常緊張的望著蔣善本的一舉一動。過了差不多有兩頓飯的時間,蔣善本終於直起了腰。然後轉過頭對徐儒年說道:“抱歉,徐先生,您的這幅畫畫工雖然非常像,然而確實是人臨摹的。”徐儒年頓時間倒吸了一口冷氣,急忙說道:“怎麽會呢,你看清楚了沒有呀?怎麽會是偽作呢?”“哈哈,我早就說過真的《廬山高圖》何止幾千兩,怎麽會在你手中呢。還不和我去見官,看官府怎麽收拾你這個騙子。”李富祥邊抓住徐儒年的衣袖邊說道。


    蔣善本忙過來製止住李富祥的罔行,對他說道:“老二,這沒你的事,你先下去。”然後又牽著徐儒年到椅子前坐下,說道:“徐先生,您先別急,喝口茶順順氣,再聽我跟你說。”


    “我怎能不急,我是等著當銀救急的呀,怎麽會有這種事呀。”


    “畫工和意境確實很像沈周的《廬山高圖》,然而印信卻有偏差。剛好我們鋪裏有幾幅沈啟南的真跡,我拿一幅與您瞧瞧。老二吩咐文定將北房第三個櫃子第五格打開,把裏麵沈周的《虎丘送客圖軸》拿出來。”


    半柱香之後文定從側門走了進來,將手中的一幅畫交於大掌櫃,說道:“大掌櫃,您是要這幅畫嗎?”蔣善本沒有迴答他,而是小心翼翼的將畫軸展開,找到有印信的地方指給徐儒年看,說道:“徐先生,您看這兩處印信的不同之處,真的是用宋體刻的啟南二字,而您的卻是用小楷刻的。”徐儒年整個人仿佛散了架般口裏不停的說著“怎麽會是這樣?怎麽會是這樣?”大掌櫃親切的對徐儒年說道:“徐先生,這也是可能您祖上一時失察,算了錢財身外物。又何必計較那麽多呢。”


    “這要在平時,也就隻能自認倒黴。可我真的是有急事,急等著用錢呀,哎,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此時大掌櫃憐憫的說道:“看開點,徐先生。這幅畫雖然不值什麽錢,但也算臨摹的非常相似也是可以收藏的。要不這樣,你把這幅臨摹的當與我們。”徐儒年驚奇的望著蔣善本說道:“贗品你們也收嗎?”蔣善本輕笑著說道:“嗬,隻要贗品臨摹的水平很高,也會有人要得。隻是這價錢嘛就沒有那麽高了。”徐儒年連忙說道:“沒關係,沒關係,隻要能當便行。”


    “那您看三十兩怎麽樣?”


    “謝謝,謝謝,您幫了在下的大忙了,這份恩情在下會銘記於心的。”


    大掌櫃笑吟吟的說道:“沒什麽,沒什麽的,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嘛,誰沒有個三災五劫的呀,關鍵就是要互相扶持嘛。”


    文定將大掌櫃的一切舉動看在眼裏,實在是不能再隱忍下去了。便附在蔣善本的耳邊輕聲的說道:“大掌櫃,您隨我來一下。”蔣善本漠然的答道:“做什麽呀?沒看到我在與客人談話嗎,一點規矩也不懂。”文定隻有正言說道:“剛才後麵有急事耽擱您一下,事情比較棘手,我和二掌櫃都做不了主。二掌櫃讓我順便來叫您”蔣善本無奈的對徐儒年說道:“哎,您看一點小事也辦不好,抱歉您稍息片刻我去去就迴。”


    “無妨,無妨。您先忙在下等一下無礙的。”


    出了客廳,進了裏屋。二掌櫃正在椅子上抽著水煙,看見蔣善本進來了忙起身相迎道:“大哥,那窮酸走了沒有?”蔣善本慢慢的坐了下來,說道:“還沒有,正在前廳坐著在。”李福翔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道:“我早知道那人是個騙子,也就能蒙蒙小柳這種新手,哈哈哈,您怎麽還不趕他走呀。”


    “這事我自有主張,你把我這麽急叫進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大掌櫃淡淡的說道。


    李福祥用奇異眼光的望著蔣善本,說道:“沒有呀,我沒有叫您呀。”


    “不是你。”大掌櫃又將眼神向站在旁邊的文定望了過去。


    “你是要幹什麽,開什麽玩笑沒看見我那有客人嗎?”然後站了起來,邊準備往外麵走邊說道:“等會小心你的狗腿。”


    文定急忙攔著蔣善本,說道:“大掌櫃,小人是有事要跟您說,才假借二掌櫃的名義請您進來的。”


    “說吧,說吧,客人還等著我呢。”蔣善本又緩慢的坐了下來。


    文定走到他的旁邊輕聲說道:“大掌櫃,您可能忘記了。北房那第三個櫃子第五格的那幅沈啟南的《虎丘送客圖軸》是幅贗品呀。隻是老板舍不得扔留下來的。而外麵那位姓徐的客人拿來的《廬山高圖》確實是沈周的真跡呀。”


    蔣善本漠然的笑了笑,然後說道:“就你聰明,我不知道嗎?”文定又說道:“那您為什麽還隻給那位客人三十兩呀,那畫可是得值好幾千兩的呀。”蔣善本敲了一下文定的頭說道:“你這個笨蛋呀,不知道那人明顯是個二愣子,不訛他的錢訛誰的呀,你看剛才我騙他說要收他的假的,他還在謝我。嗬嗬嗬嗬。”文定直起了腰,對著蔣善本說道:“可大掌櫃,我們做生意要以誠信為本,不能這樣寐良心了。不然誰還會與我們源生當鋪做買賣呀。”蔣善本猛的從椅子上跳起來,努道:“住嘴,我是這個當鋪的大掌櫃,我做事還輪不到你來管。”二掌櫃李福祥也幫腔的說道:“是呀,大哥說怎麽辦,就怎麽辦,那有你插話的份。”


    “那我呢,有我說話的份嗎?”這個時候從門外渡進來一位六十多歲,身著棕色長褂,腳踏黑色緞子麵長靴的老年人。房間裏原本的三人看到他的出現連忙都走了過來具道:“劉老,您好。”大掌櫃忙將劉選埃引到椅子上安坐,二掌櫃忙將茶水遞上。說道:“今天,您怎麽有閑,來鋪裏看看。”


    “哼,我要是再不來,都不知道你們要把這當鋪敗壞成什麽樣了?”劉選埃對他們兩人怒目而視。


    二人連忙答到“不敢,不敢”劉選埃轉過頭來對文定說道:“嗯,你還不錯。我們做當鋪的,便是信譽要排在第一位的。”然後起身對著蔣善本說道:“哼,你隨我來。”說著便自行先往客廳走去。蔣善本狠狠的瞪了文定一眼,然後不情願的隨著大掌櫃而走去。


    在客廳裏徐儒年焦急的在椅子上等著。一會兒從側門裏出來一位老者安坐在自己的旁邊,而剛才與自己談好價錢的大掌櫃正耷拉著腦袋跟在後麵。還沒等徐儒年開口那位老者便先張口道:“客人是位秀才吧?”徐儒年忙答道:“不敢,晚生確乃一屢試不中的無能秀才。”


    “嗬嗬,徐秀才,剛才是我們的人看的不夠仔細。能將你的畫卷交與我看看嗎?我是這間源生當鋪的朝奉劉選埃”徐秀才忙將手中的畫卷交與劉選埃。


    劉選埃接過了畫卷,仔細的查看。這次沒讓徐儒年等那麽長的時間,隻是過了半壺茶的時間,他微微地笑了起來對徐儒年說:“徐秀才,你的這幅《廬山高圖》確實是沈周的真跡。是我們的夥計搞錯了。”這時蔣善本連忙拱手向徐儒年道:“徐官人,實在是抱歉。在下的水平有限,差點讓您的畫明珠暗投。哎,希望您不要見怪。”徐儒年還沒怎麽搞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怎麽一會兒說是真的,一會兒說是假的,一會兒又說成是真的了。


    徐儒年急忙說道:“那這幅畫你們給不給當呀?”劉選埃答道:“是真的,那自然要當的。”


    徐儒年看到蔣善本一直是看著劉選埃,知道現在完全是由這個朝奉做主了。便麵對劉選埃問道“那到底可以當多少錢呢?”劉選埃抿了抿杯中的茶,緩了緩口氣答道:“徐秀才,我們典當行的規矩一般都是足十當五,你看這幅畫。我們給你八千兩銀子,你看行嗎?”


    “可以,當然可以。”一下子從三十兩變成了八千兩,徐儒年喜色已然露於言表。劉選埃往側門叫道:“文定,文定。”


    柳文定急忙從側門裏出來,向劉選埃拱手答道:“劉老,您有什麽吩咐?”劉選埃指了指徐儒年道:“你帶這位徐秀才出去辦當票取銀子。”


    “是,徐秀才,請跟我到前台辦理。”徐儒年再三地向劉選埃道謝才隨文定出去。


    “劉老,那幅畫雖然是真的,但也當不了八千兩呀。您這樣做是、”劉選埃還沒等他說完,便製止他道:“住嘴,我們當鋪的聲譽差點就讓你給全部敗壞了,還有臉和我在這裏說三道四。”說著站起了身往側門進去,快到門口時一迴頭朝他又說了句“以後給我小心著點。”才走出去。


    大掌櫃雙手不停的搓著往前台的方向望去。用低低的聲音咬牙切齒的說道:“柳文定,你跟我等著瞧。我不會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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