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深夜。悅龍客棧。


    驍爵睜眼時,眼前圍滿了人。手指間的觸感酥軟彈綿,是上好緞綢的質感。驍爵打量了下四周,是間上好客房。弟子青崇與齊塵、牤觖、秦鹿等人,盡數圍坐在床邊。驍爵見青崇神色平常,心下便知自己昏迷後,沌元門和光塵再無衝突。


    “慚愧,敗在蠻陸魔法師手裏。”驍爵向齊塵點頭表示歉意,又看向青崇,“弟子們都可好?錘髫怎樣了?”


    青崇見師父已醒,心下寬慰,咧嘴笑笑:“齊大人已經派荔城最好的醫官包紮完畢,服了藥睡下了。錘髫師弟的意外,齊大人再三澄清是一場誤會,對於師弟以後的日子,光塵會負責到底。”


    驍爵扭頭饒有興致得看著齊塵:“負責到底?怎麽個負責法,包吃包住包婚配麽?”


    齊塵拍拍胸膛:“沒有問題。我和將軍從蠻陸撤退時,不僅搬空了南都城赤陽部落的奇珍異寶,還將耶斯城的四百女奴與蠻陸各部落的女眷一並掠走。此時她們都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休養生息,錘髫白麵皓齒英俊不凡,縱使斷隻左手,也可安上鐵鉤馳騁四海盡顯海寇之威。”


    驍爵笑笑:“你跟他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當年天戈大人也是出了名的碎嘴子,要不是你小子長相平平,沒有一點天戈大人的當年英俊氣相,我還真會懷疑你是不是他的私生子。”


    齊塵撇撇嘴,低聲囁嚅道:“什麽平平,明明帥得要死……”


    驍爵又看向秦鹿:“秦大人與老夫,不可謂不是舊相識。幼女師師,在王室學習技藝,與夫人可都還好?”


    秦鹿雙手作揖屈身長拜:“承蒙沌元門宗主關愛,小女與夫人都好。”


    “我不信。”驍爵笑眯眯。


    “不信?”


    “既然在王室都好,秦大人又緣何敢和光塵私下勾結,將這悅龍客棧半賣半送給齊大人,一齊暗中對抗瞿鶩,做出如此犯上之事?”驍爵笑意不減,“老夫雖然人在蕊城,荔城的消息卻時時會傳入我的耳中。”


    “這……”秦鹿語竭,與齊塵對視一下,歎口氣,索性將實情全盤托出,“前幾日已派心腹將夫人與愛女從王室秘密接迴。荔城將大亂,早日將家人接迴身邊,才會安心。”


    驍爵點點頭:“亂世在即,秦大人是通達之人,曉得與家人團聚在一起才是上策。若是二十年前華陸最高位的那個人有秦大人如此通達,便不會做出那等愚昧的決定,將她遠送南域……”


    齊塵突然伸手攔住驍爵的話頭:“前輩,我冒昧打斷一下,當年你護送蘭伊公主,世人都說英雄美人亂世之中互訴衷腸,這一趟穿越大半個華陸的送別,驚動了人界暗中諸多勢力。我想問問身為當事者的前輩,和蘭伊公主之間,到底有沒有發生過,那事兒?”


    驍爵看著一臉下流模樣的齊塵,裝糊塗:“哪事兒?”


    齊塵急不可耐,雙腳跺地,兩隻大拇指蜷曲著對在一起:“就男女之間的那事兒嘛!”


    “哦,你說那事兒啊!”驍爵故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再次反問道,“你覺得有沒有嘛?”


    “我?我這麽年輕,最是八卦的年紀,我當然認為肯定有事兒啦。”


    “你認為有,那便是有罷。”驍爵點點頭,“隻是這不是八卦,而是因為你心中,是個重情懂情之人。”


    一旁從來沉默的赤豹突然捅捅齊塵的胳膊:“什麽事兒啊?”


    齊塵被赤豹突然的發問整得有些蒙圈:“嘿,平日裏你跟個啞巴似的,怎麽一到男歡女愛的事情上,這麽感興趣?小子,還是處男吧?”


    赤豹哼了一聲,反問道:“你也是吧?”


    齊塵被赤豹噎了迴來,白了他一眼索性不再搭理他。扭頭看迴驍爵說道:“今晚在城府與瞿鶩攤牌,還好最後關頭我將前輩‘玄觥’這張王牌打出來,剛剛壓死了他。隻是瞿鶩老賊看著前輩的‘玄觥’時,竟感慨頗多。難不成當年那趟南下之旅,前輩與瞿鶩也交過手?”


    “豈止是交過手……”驍爵幽幽得說了一句,“想聽瞿鶩和我的故事嗎?”


    “想啊當然想!”這下不僅是齊塵,就連牤觖與秦鹿都好奇得湊了過來。


    驍爵突然想到什麽,皺皺眉看著齊塵問道,“你的老師,天戈大人,還會再見麵嗎?”


    齊塵肯定得點點頭:“最後一麵是在耶陸耶斯城,但我堅信天戈大叔一定還與光塵的諸位前輩活在人界的某一個地方,未來的某一天我們一定會再見麵的。”


    “這樣啊……”驍爵想了想,“那我不講了。”


    齊塵愣住:“這!前輩不帶這麽玩的啊……”


    “不然等那家夥知道我還有這檔子事,一定會嘲笑我的。”驍爵眼神迷離得看著前方,“他是一個真正的武士,與他相比我隻是一個為情所困的癡兒。”


    齊塵看著驍爵,點點頭:“不講便不講罷,但晚輩想請前輩幫一個忙。”


    “什麽忙?”


    “殺了瞿鶩。”


    ……………………


    荔城北門外,蕭瑟徐風起。


    瞿鶩手持“冥蛇”,冷眼看著驍爵:“就知道你沒死,今時今日,是想要了我性命?”


    驍爵手握“玄觥”,目光依然駐留在已咽氣的青崇身上。聽到瞿鶩的話,他微微歎了口氣:“一晃二十年過去,沒想到當時的優柔寡斷,卻醞釀出今天這出悲劇。”


    瞿鶩咧嘴,扯出難看的笑容,桀桀怪笑兩聲:“我知道這些年你不殺我,是因為你心裏還惦念著她,而我,作為當年不多的親曆者,是你惦念過往的一根稻草。”


    微風徐徐,揚起驍爵衣角。荔城百姓此時已經退避數十丈之外,饒是如此,依然好奇得不住向這裏張望。驍爵將手中泛著青光的長劍在地上化了一弧劍痕,迎著徐風,緩緩道:


    “穿過大半個華陸去送她,其實,送她和被她送是差不多的,無非是,兩顆心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美好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


    “這是你當時寫給她的詩,我聽你念過。”瞿鶩點點頭,“隻是沒想到二十年過去,你依然記得如此清楚。”


    “記得清楚又能怎樣,大半個人界什麽都在發生:火山在噴,河流在枯。我穿過刀槍箭雨去送她,卻最終讓一些蝴蝶把她帶入死亡。”


    “我靠!”齊塵看著遠處驍爵與瞿鶩,一臉無語得靠在苶軒肩頭,“兩個文藝老男人羅嗦起來,比五十個大媽還八婆。給我打呀!”


    苶軒指著遠處的驍爵和瞿鶩詢問道:“打丫?”


    齊塵不明就裏,點點頭:“對啊,打呀!”


    “好嘞!”苶軒嘎嘎大笑,一把推開枕在自己肩頭的齊塵,怒喝一聲,雙拳衝出,兩具龍形火焰洶湧著噴出。


    齊塵被苶軒的舉動驚呆了:“你幹嘛呢?”


    苶軒指著遠處的瞿鶩:“打丫啊。”


    “我靠。”齊塵一捂腦,苶軒的龍形火焰已然衝向瞿鶩,“衝動是魔鬼,你問明白再動啊。”


    瞿鶩還在和驍爵你一言我一語得賣弄文采,冷不丁餘光裏一記龍形火焰洶湧襲來,瞿鶩眼疾身迅,側身撤步,雙手緊握的妖刀“冥蛇”交叉護住胸前。焰火與“冥蛇”的繚繞黑霧相撞,猶如春雨入土,竟悄無聲息得被融入妖刀之中。


    一直以來,齊塵以為苶軒的火係魔法威力無雙,但自從前日驍爵以一劍之力擊毀苶軒超乎尋常的巨型火球之後,齊塵對於苶軒,甚至是對光塵己方的能力開始產生懷疑。天外有天的道理,書讀百卷的齊塵自然曉得。然而此時此刻,荔城城主瞿鶩竟以雙柄邪魅無比的蛇形長劍生生融化了苶軒的魔技,對於齊塵而言實在是前所未聞匪夷所思。當下側步至苶軒身後,看到遠處瞿鶩將目光投向這裏,齊塵顫抖了一下,伸手指向眼前的這個大塊頭。


    “阿什帕·雷·庫克,焚龍。”瞿鶩冷冷得盯著苶軒,兩人雖然相隔數十丈,瞿鶩目光陰冷,猶如利箭般直指苶軒,“會魔法的蠻子,頂多是稀奇。但是掌握了上古禁術的蠻子,則不能不讓人留心。我固守荔城多年,隻是想守住手裏的產業,你們這群異陸來的黃毛小兒屢次打攪我安穩的生活,吃遍我城府的佳肴珍饈,三番五次拉我下水借旱災剝削百姓,如今竟私下勾結沌元門欲加害我於死地。我且問一句,在所有事情之前,老夫瞿鶩,可有哪裏得罪過你們?”


    齊塵側著腦袋,將頭從苶軒寬碩的背後露出來,眨巴了下眼睛:“老賊陰狠狡詐城府了得,區區三言兩語,反而將我等靈陸九雀族男兒說成了罪人。要是真想弄明白,很簡單,我和靈陸九雀族阿奇嚕嚕果大人看你不爽咯,而且我答應了一個女孩子,要將荔城征服下來,送給她。”


    “放肆!乳臭未幹信口雌黃。荔城身為華陸王室的南域屬城,豈是兒戲般可以送諸他人的?”瞿鶩怒斥,雙手緊握“冥蛇”,大鵬展翅般身形急展,原本佝僂的身軀此時猶如蘇醒的睡獅般逐漸展開,“今日老夫將以爾等逆賊的鮮血,侍奉吾之名劍‘冥蛇’。”


    然話音未落,一道極快的劍光化作一條極其奪目的亮線,在瞿鶩揚起雙手的同時射入他毫無防範的胸間。眾人心下一驚,反應過來時,定眼望去,卻是瞿鶩眼前的驍爵,趁其不備揚手將“玄觥”擲入瞿鶩胸口。


    瞿鶩胸前一滯,隻覺心神一凝。驍爵不敢停留,健步上前雙手握住“玄觥”劍柄,反身借力抽出瞿鶩胸口的名劍,帶出一道四濺的血花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驍爵不敢在瞿鶩手中的“冥蛇”劍下停留過久,一擊之後拔劍撤離,迴到原先駐足的位置,劍尖低垂,沉聲道:


    “瞿鶩,你老了,這個世界,該讓位給年輕人了。”


    ……………………


    麵對死敵瞿鶩,驍爵囉裏囉嗦賣弄文采的情詩借鑒餘秀華的《穿越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向身殘誌堅的湖北女詩人表示最崇高的敬意,並深深為她的才華所折服。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光塵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圖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圖衣並收藏光塵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