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癟了,吃癟了啊……”


    悅龍客棧後花園深處,靜謐的幾株青蕉藤間,齊塵愁眉苦臉,和牤觖與大管家秦鹿圍坐在一方石桌旁。遠處苶軒正和巨蠑小朱一道衝著堅持操練武技的赤豹等人噴射著熊熊的火焰,赤豹帶領的四十爆蠻身負重五十斤的沙袋,雙手舞者極其沉重的長槍,兩兩相對,一邊拚刺著基本的武技一邊躲閃著苶軒的火球與巨蠑的蠑焰。熊熊火焰絲毫不吝嗇得席卷著園林之中層巒疊攢的名貴植物,燒得秦鹿捂著胸口不忍直視。


    “都是錢啊……”秦鹿咂咂舌,一臉痛苦。


    牤觖把玩著手裏的一枚金元,抬頭看向秦鹿:“秦大人,我問你,荔城城主瞿鶩,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那一晚我們赴宴,並沒有看到他的家人,難道城主沒有子嗣嗎?”


    秦鹿臉上痛苦的表情更甚:“世人都稱讚荔城為華陸南珍珠,隻有真正生活在這座城池之中,才能感受到繁華背後的駭人壓力,猶如無形的魔鬼扼住你的咽喉,逼得你喘不過氣來。


    最底層的奴隸與賤民每天一睜眼,便是無休止的辛勤勞作,一旦停歇便會出現斷口糧的危機。上層的地主與富商要時刻提防著苛稅、提防著天災,慎言慎行兢兢戰戰。而為官者則要拉攏豪紳趨炎附勢,一旦得罪上位者便是落腦袋的下場。


    這一切,隻因城主瞿鶩是個極其心狠手辣吝嗇多疑的人物,他猶如創世的神般牢牢控製著這座城的一切。荔城猶如深夜的魅,看上去充滿著誘或與奇媚,然而一旦走近,陷入其中,分分鍾便會要了你的命。”


    歎了口氣,秦鹿再言:“兩位大人那晚前往城府赴宴,我這心一直提到了嗓子眼。不為別的,就因為城主瞿鶩的心狠手辣,我再清楚不過。他是個隨時可能翻臉不認人的魔鬼,古諺道伴君如伴虎,在他身邊,伴君如伴魔啊。這種魔鬼,心之絕情,又怎麽會有愛情與親情縈繞身邊?這麽多年來,瞿鶩統治著荔城,這座城就猶如他的兒子,不容外人染指。”


    齊塵悵然得看著遠處的爆蠻操練,聽到秦鹿的話,右手握拳不輕不重得在捶在石麵上:“這個難啃的老骨頭,一定要把他嚼得粉碎,咽進肚裏!”


    伸手指指遠處的赤豹,齊塵衝著牤觖笑笑:“來到荔城,好吃好喝得待他們,你手下的兵,是時候試試成色了。”


    秦鹿湊上前小聲得詢問:“大人的意思是,要用暴力?”


    齊塵指著赤豹:“他們的力量你也看到了,我不能用暴力?”


    “過往無數的曆史事實已經證明,暴力不能解決問題。”秦鹿皺著眉勸阻道,“更何況荔城巡軍數百人,皆是五階以上的武士,瞿鶩身邊的幾位魔侍更是達到七階的水準。一旦大人決定使用暴力,怕是討不得好處,反而殃及了荔城百姓。”


    “暈。誰跟你說要直接殺到城府痛宰瞿鶩那個老骨頭了?”齊塵不以為然得擺擺手,“有時候暴力,也可以使用得很巧妙。”


    ……………………


    入夜,荔城碼頭不遠處的近海。


    夜風徐徐,微波蕩漾,夜色籠罩在起伏的海麵上,若隱若現著幾個黑乎乎的腦袋。


    齊塵、牤觖、苶軒、赤豹四人,每人手裏懷抱著兩個充滿氣紮進的牛皮囊,在冰涼的海水中不住沉浮。


    齊塵打著哆嗦,盯著遠處漆黑的海平麵,在這昏暗而廣袤的夜海之中,心裏陡生出滄海一粟的渺小無力感。他搖搖腦袋,竭力將心中這種不安拋卻至腦後。看著身旁的牤觖,齊塵開口打趣:“將軍可確定,秦大人說的可是今晚?將軍要是記錯了,我們可白白在這冰冷的海水裏凍了半宿,要是有個傷寒感冒的,小心寂北部寂月公主拿你問罪。”


    “確定。今晚王室的救濟船肯定會行駛進荔城的碼頭。”牤觖目不轉睛的凝視著遠處的海平麵,“早在赤陽部落裏就說過,不要叫我將軍。”


    “那叫你什麽?”


    “叫我阿奇嚕嚕果大人。”


    “……難得你說一句冷笑話,卻沒選對場合。”齊塵泡在冰冷的海水裏打了個寒戰,轉頭看向另一邊的苶軒,“苶軒!”


    “到!”苶軒體大膘肥,泡在海水中不用借助牛皮囊就可以浮在海水中,渾身的脂肪與初次涉海的興奮驅走了海水的冰冷,聽到齊塵壓著嗓子的叫喊,興高采烈得迴了一聲。


    “咱們現在在幹嘛?”


    “等船!”


    “什麽船?”逗弄苶軒成了這些時日齊塵的唯一興趣。


    “冰船!”


    “等它幹嘛?”


    苶軒一臉興奮,揮舞著雙手:“用火球,轟了它。”


    “為什麽要轟它?”齊塵突然沒由頭問了句之前未和苶軒交流過的問題。


    苶軒一聽,腦子一蒙,心裏也納悶為什麽要轟了這艘冰船。想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胡亂拍著海水嚷嚷道:“看它不順眼!”


    “哈哈哈哈!”齊塵和苶軒泡在海水中朗聲大笑。


    一旁的苶軒看在眼裏,一臉無語。


    “有船來了!”一直靜默的赤豹突然低聲喝道,“是它麽?”


    齊塵凝神看向船頭搖曳的大旗:“黑色薔薇……沒錯,是華陸王室的船。深夜抵達碼頭,想必這艘船上,瞿鶩有不可告人的勾當。赤豹,之前交代你的事情可記住了?”


    赤豹點點頭,一個猛子紮進了冰冷的海水中,猶如箭魚般倏地不見了蹤影。


    看著夜幕中緩緩駛來的大船,齊塵眼中的笑意逐漸褪去,濺湧起一層駭人的狠意。


    ……………………


    此番荔城大旱,耶陸王室緊急調撥了十萬枚金元與數量巨大的堅冰,裝載在巨輪“暮靄薔薇號”上,披星戴月得向荔城疾馳而來。


    此時巨輪甲板上,隸屬於王室的一個水手正站在手握舵輪的船長旁。這水手約莫十七八歲,臉蛋稚氣未脫,看著遠處深夜迷霧中的海平麵,不由皺眉抱怨道:“大人,雖然此次荔城的旱情嚴重,王室十分重視,可也不至於選在深夜進駐碼頭。難道這之中還有機關不成?”


    船長冷笑了一聲:“每次王室賑災,救濟款下撥到各個城池,猶如雁過拔毛,都會被各層官吏中飽私囊。‘暮靄薔薇’若在白天靠岸,卸貨的場景自會落入有心人眼中,對於當官者來說,猶如自己心中的小算盤被別人扒拉個一清二楚一般。所以賑災的救濟巨輪,唯有在深夜悄無聲息得入駐荔城,這些為官的蛀蟲才方便撈好處!”


    “這……”年輕水手麵露憂愁,“錢財落到了當官的手裏,那百姓怎麽辦?”


    “在這些蛀蟲眼中,唯有金錢才是最重要的夥伴。社會底層的賤民在他們眼中猶如芻狗,卑微不堪。”船長不以為意得聳聳肩,“這船上的貨物,此番運到荔城,沒準十有八九都會落入城主瞿鶩的腰包!”


    “那,沒有人反抗嗎?”年輕水手看向船長。


    船長笑笑:“我的祖父曾經生活在這座城,荔城,素有華陸南珍珠之稱。然而生活在其中,才知除了海魚資源豐富些外,與內陸貧窮的百姓生活無差。而這二十年來,荔城在城主瞿鶩的手中被壓榨得越發佝僂,等到百姓真正窮得過不下去時,對於生與自由的渴望一定會逼迫他們反抗。我想屆時,一定會天崩地裂海動山搖!”


    話音未落,船長隻見眼前一亮,下一瞬間數個火球竟從前方濃霧密布的海麵中廓清厚重的白靄,直襲“暮靄薔薇”號!


    火球砸在巨輪的木製船體,迸濺出巨大的火花,一時間火星四濺,震耳欲聾,船體收到突襲,劇烈得震顫起來。


    一旁的年輕水手傻了一般:“反,反抗了?”


    “臭小子,都這個時候了還發什麽呆?!”船長猛地拍了下水手的後腦勺,轉身向不斷湧上甲板的水手們怒吼道,“敵襲!敵襲!準備反擊!”


    話音未落,更多的火球猶如流星般砸向巨船,一時間“暮靄薔薇號”猶如觸礁般劇烈顫抖著,一個巨大的火球直接砸向巨輪的主桅杆,隨著木頭撕裂的刺響,高大十數丈的桅杆竟從正中折成兩截,上半截重重得砸在甲板上,將粗厚結實的甲板砸碎開來!一時間水手的廝嚎與吼叫響徹在這片海域。


    火球的攻勢不減,巨輪的船體已經有數處開始燃起熊熊的火焰。


    “暮靄薔薇號”作為華路王室的賑災運輸船,平日裏船長、大副與船員自是訓練有素,此時船長臨危不懼坦然自若,大喝著命令調轉船頭,將一側的炮口緩緩得對準了火球襲來的方向。


    “不管你是什麽人什麽組織,膽敢在華陸的海域襲擊王室的賑災巨輪,真是吃了豹子膽,不想活命了!”


    船長望著眼前依然被濃霧籠罩看不真切的海平麵,咬牙切齒道,右手已經高高舉起,隻需一個命令,“暮靄薔薇號”的數十門火炮就要向著前方吐出威力驚人的炮彈。


    然而就在這個瞬間,船長隻覺後脖一涼!


    下意識得迴頭,竟驚訝得發現一個身材極其魁梧麵容冷漠的大漢手持一把斜彎的長刃直貼在自己脖頸間。


    “啊!你,你是誰?!”船長大驚,此時長刃冰冷的刀鋒距離自己的皮膚不過發絲之遙。


    赤豹冷冷得看著船長,腦子裏迴想著臨行前齊塵交代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得緩緩吐道:“我,是你,二大爺!”


    “……什麽?”船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恰逢此時,赤豹機敏得察覺到身後異動,眼神一晃,身隨眼動,敏捷得側身一轉,左臂將船長牢牢得箍住,右手用力,長刃貼上船長的脖頸:“不許亂動!叫他們站住!”


    船長被赤豹勒住脖子,差點喘不過氣來,看著欲悄悄前來搭救的幾個水手,比劃著胳膊:“別,別衝動!”


    衝在最前麵的大副及水手麵對眼前突如其來的變故,不由有些慌張,生怕船長被眼前這個極其強壯的漢子抹了脖子,一時間場麵有些僵持。


    “好漢,你要什麽,隨便拿。”大副兢兢戰戰得向赤豹比了個手勢,示意隨便拿。


    赤豹勒住船長,目光投向遠方正在燃燒的巨輪,紋絲不動。


    “好漢,你聽得懂我說話嗎?”大副小心翼翼。


    “住嘴!”赤豹怒喝一聲,“我,不要東西,等著!”


    船長與眾人一時不解:“等著?等什麽?再不救火,巨輪就要被燒幹淨了!”


    赤豹點點頭:“就要它,燒幹淨!”


    “好漢,你好不容易劫迴道,不會就想燒艘船吧?”大副不解,小聲又嘀咕了一句,“小孩子才喜歡玩火呢。”


    “就要它,燒幹淨!”赤豹執拗得重複了一句。


    饒是船長此時被赤豹箍在臂膀間,快喘不上氣,此時仍拚命掙紮著,看著赤豹,滿臉疑惑得問道:“好漢,劫過船嗎?”


    “沒有。”


    船長麵紅耳赤又急又惱:“沒劫過你來我船上搗什麽蛋啊,我這一堆事要操心呢。”


    “住嘴!”赤豹眼看著“暮靄薔薇號”大半船體已經開始燃燒,想了想,大喝道,“跳!你,你,還有你,所有的,跳出去!”


    船長快要被赤豹勒個半死,臉漲得通紅,拚了老命擠出一句話:“好漢,這事兒我們有專業術語,叫棄船。”


    “棄船?”赤豹有些疑惑。


    船長點點頭:“好漢,你鬆開點,隻有船長下令,船員才能棄船。”


    赤豹想了想,鬆開船長,右手的長刃依然指著船長的脖頸。


    船長掙脫開赤豹的舒服,胸腔鼻腔感到一陣鬆快,咳嗽了兩聲後,一臉真誠地看著赤豹:“最後跟你確認一遍,真不從我們船上帶點東西迴去?”


    赤豹沒再說話,右手一震,刃尖急抖,發出極其尖利的刀鳴。


    船長舉起雙手,後退半步,轉身看著眼前陷入火海的“暮靄薔薇號”,低聲暗罵了兩句,大喝一聲:“棄船!”


    話音未落,火海中數十個船員叫嚷著跳入海水中。近身的大副看著船長:“大人,那你呢?難道要與‘暮靄薔薇號’共存亡?”


    船長呸了一聲:“我傻啊,葬身火海,然後你來接替我當船長?”轉身看著赤豹,船長雙手抱拳,“好漢,雖然不知你們是什麽勢力,但是危機當頭,還是保命要緊。後會無期!”


    轉身船長跑了兩步,借著船圍一蹬,整個身形在夜幕中劃出一道弧線,墜入海浪之中。


    大副看著逃命的船長,啐了一口:“貪生怕死的家夥!”轉過頭正氣稟然得看著赤豹,“卑鄙的海盜,快滾出‘暮靄薔薇號’,不然我要跟你一絕死戰!”


    赤豹放下手中的長刃,看著大副點點頭:“哦。”


    說完隨船長一樣,赤豹轉身,疾跑兩步,跳出了被火海縈繞的巨輪。


    大副看著赤豹的背影,傻了。


    怔了兩下後,大副收起長劍,無奈得暗罵了一聲,迴頭看了眼已經人去船空的“暮靄薔薇號”,轉身跳入了漆黑的海洋。


    巨輪被熊熊的火焰纏繞,在漆黑的海麵上發出滋滋的燃燒聲,粗壯的桅杆燒成兩截在空中滑落進海中。伴著水手們聲嘶力竭的哭嚎,來自華陸王室、裝載著堅冰與救濟款的“暮靄薔薇號”緩緩得沉入水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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