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城。


    中軍大帳。


    砰!


    李樂將旗牌狠狠摔落,散碎一地。


    “世上焉有此等諭令……”


    “殿下,慎言慎言!”


    範無咎眼神掃過帳中將領、高人,哪個都有可能是陛下暗探。


    “父皇定是受小人蒙蔽,否則怎麽會下令周真人、玄機真人招安?”


    李樂壓下心中怒火,說道:“本王這便上奏,他們在戰場負傷,難以擔此重任,難道父皇還會派人來查看?”


    帳中眾人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


    此事看似隻是景泰帝親口點名,周易、玄機負責招安,實則背後深意重重。


    陛下在軍中密探,詳細掌握每個人動向,自此說話辦事要小心翼翼,萬不能犯了忌諱。。


    周易與玄機是燕王的人,不屬於鎮北軍或者府兵,一道旨意就送去招安。意為軍中上下一應人等,必須以陛下為尊,這是在敲打帳中諸將。


    再向深處思索,周易、玄機實力不強卻又身負奇才,價值不比一品高人差。派去順京招安,燕王絕不敢輕舉妄動,唯恐二人陷落其中。


    這是在防範燕王!


    一道平平無奇的旨意,南征軍中將領高人,再不敢與燕王同心。


    李樂或許也想到了這一點,才會發這麽大的脾氣。


    “殿下無需動怒。”


    周易說道:“既是陛下旨意,貧道領供奉職,自當遵從。若能招安成功,免去刀兵之禍,也算是功德無量。”


    “周真人,徐逆那蠻子殺人無算,其子更是洛京禍害,性情乖戾。招安之事恐生變故,萬一……”


    李樂搖頭道:“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周真人犯險!”


    丹道宗師比一品陽神還要罕見,並非丹師稀少,而是精研丹道極耗費時間、資源,遠不如提升修為來的合算。


    另外,拉攏一個丹道宗師,可以與許多煉神高人交好。


    南疆戰事早一日晚一日勝,對李樂來說幹係不大,周易出了意外,堪稱斷了左膀右臂。


    周易念頭一動,傳音坐在對麵的玄機。


    “咳咳,殿下,貧道剛剛卜了一卦。”


    玄機收到仙人指示,高深莫測道:“乃潛龍升淵之上上卦,大吉大利,此行招安不但順風順水,對殿下也大有好處。”


    李樂訝然道:“當真?”


    “殿下,貧道可不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


    玄機自信滿滿,這件事連卜算都不用就知道結果,同時對景泰帝默哀,這位仙長可不是吃虧的主。


    “既然如此……”


    李樂思索片刻,說道:“便辛苦周真人走一趟,未免發生意外,還需皇叔祖和範先生同行。”


    玄機術數卜算之玄妙,在滅殺蠆鬼時已經得證,再有兩位一品同行,理應不會有意外。


    “小樂子放心,同意招安便罷,不同意就將落京掀了。”


    三悟認為周易是隱匿斬妖司的一品,且劍道通神,再與範無咎聯手,或許直接從內部將順京破開。


    公孫將軍之死,三悟心有自責,對聯手妖族的徐奉先沒有絲毫好感。


    招安之人選定,其他細枝末節自有人安排。


    時間就定在三日之後,已經遣使者去順京,送去招安文書。


    ……


    順京。


    大乾軍隊莫名退去,暫緩了城中壓抑。


    兩名身穿五彩衣衫的怪人,在東宮侍衛引領下,來到書房拜見太子。


    一進門,見到個手持鐵尺的道人,正與徐燁敘話。


    “鐵尺老道,你怎麽也來見燁哥兒?”


    兩名怪人容貌相同,分不清哪個是哥哥,哪個是弟弟。


    鐵尺道人冷聲道:“老道收到弟子傳訊,觀中有貴客登門論道,須迴去幾日,特意與小友辭別。”


    “呃?”


    藍大麵帶尷尬之色,他在路上想的請辭理由,就是山中有客來訪。


    藍二沒想那麽多,笑道:“哥,好巧啊,咱那兒也有貴客。”


    鐵尺道人嘲諷道:“五毒山上遍布毒瘴毒蟲,哪個不長眼的會去,不知能不能完整的下山。”


    道人與藍氏兄弟是近鄰,曾為一株靈藥鬥法結下間隙,若是在外麵遇上,說不得已經施展飛劍、毒功了。


    “藍兄山上來了客人,那便早日迴去,莫讓客人久等了。”


    徐燁笑著說道:“我已經命福伯準備了程儀,如今京中情況,藍兄莫嫌少了。”


    藍大麵生愧色,連連擺手道:“不用不用,山上什麽都有。”


    徐燁起身拱手,鄭重道:“藍兄弟莫要拒絕,日後山高水長,仍有烤熊腿、飲烈酒之機會。”


    藍家兄弟與徐燁相識,緣自一頭黑熊妖獸。獵殺成功之後,徐燁親手炙烤熊腿,與藍家兄弟喝的酩酊大醉。之後徐燁屢屢相邀,藍家兄弟加入了大順奇士府,隨軍征伐。


    藍大抱拳道:“燁哥兒保重!”


    “燁哥兒,俺……”


    藍二性子直爽憨厚,聽徐燁話語很是感動,就想要留下,大不了與大乾拚個死活。


    徐燁打斷藍二的話,笑道:“二哥,迴山上給我搭個屋子,過些時候我去了,可不想再睡樹上!”


    “一定。”


    藍二在藍大的拉扯下,不舍離去。


    徐燁歎息一聲,迴到座位上,對鐵尺道人說道。


    “道長迴去時候,莫要忘了去福伯那。前些時日道長煉丹少一樣金磷果,已經尋到了。”


    “老道慚愧,小友保重,望來日還能坐而論道!”


    鐵尺道人拱手拜別,化作遁光離去。


    書房當中,隻剩下徐燁一人,愣愣的看著手中公文。


    燕王大軍攻入安州之後,大順軍中奇人異士,眼見敗局已定,紛紛逃離戰場重迴山野潛修。


    大多數是忽然消失,不告而別,少數如鐵尺道人、藍家兄弟會知會徐燁一聲。


    徐燁並無怨氣,平日裏戰場上,他們與大乾軍卒拚殺,已經竭盡所能。如同創業打拚,大家都努力工作奮鬥,可惜時運不濟,創業失敗後各自請辭。


    此時送上一分程儀,日後相見仍是朋友。


    忽然。


    侍衛麵帶惶恐的進門,說道:“殿下,急報!大乾送來招安文書,陛下讓您速速過去商議。”


    “招安?”


    徐燁眉頭一挑,隻聽過奈何不得而招安,從未有勝利在望而招安。


    ……


    順天殿。


    大順兩位閣老、六部主官,全都在殿中,就招安一事議論紛紛。


    徐奉先建立大順,官吏律法軍政一應依照大乾設置。世家大族對此很滿意,平民百姓的生活沒有發生任何變化,隻是國號、皇帝換了換。


    “拜見父皇。”


    徐燁參拜過後,見到了招安文書,上麵寫了負責招安的官吏以及日期。


    文書言辭犀利,稱大順為偽順,順天帝徐奉先為徐逆,言稱招安不成,百萬大軍開拔,順京覆滅隻在旦夕之間。


    內閣首輔問道:“太子殿下,以為如何?”


    經過商議,內閣六部基本上是可以接受招安,不過條件要談。在景泰帝或者順帝治下,隻要有官當,對他們來說差別並不是太大。


    大順實際控製麵積不過一州,換成大乾治下的州牧、郡守,職稱降了,權力並沒有削減。


    “如何招安,不在我等,要見過這位主官之後才知曉。”


    徐燁指著招安文書上麵的名字,周易。


    青丘毗鄰南疆,胡九瑛經常來順京遊玩,每次都是徐燁作陪。


    當年若不是胡九瑛的救命狐毛,徐燁根本離不開洛京,徐奉先也難以擺脫景泰帝,隻能任其擺弄。


    徐燁擅哄女孩子,即使是幾百歲的九尾狐,從胡九瑛那裏得知了許多仙魔秘辛。


    其中最駭人的一件事,便是徐燁與真仙打了照麵,還出言不遜。幸好真仙胸懷寬廣,不與小輩一般見識,否則當場就化作灰灰。


    那真仙姓名,周易。


    世上姓名相同的不計其數,然而徐燁見到這個名字瞬間,就肯定招安書上寫的是真仙。


    內閣首輔微微點頭,大順危在旦夕,確實沒有多少談判本錢。


    徐燁拱手道:“諸位大人,小子有些家務事與父皇商議……”


    幾位大人頓時明白,躬身道:“陛下,我等尚有公務在身,暫且退下。”


    徐奉先點頭道:“諸位愛卿,接待招安官吏之事,還需慎重。”


    殿中隻剩下徐家父子。


    徐燁揮手布下隔音禁製,短短三四年間,竟然已經晉升煉氣境。


    “父皇,招安事或許是個機會!”


    駐世真仙何等身份,既然以招安主官身份出現,必然將景泰帝也蒙在鼓中。


    這其中的操作空間就大了。


    ……


    三天時間轉瞬即逝。


    定襄城中升起一艘樓船,向順京飛去。


    周易站在船首,仔細查看構造圖紙,發現樓船許多構造,與前世不謀而合。


    上次在紅江岸畢竟是外人,現在是燕王心腹、招安主官,整艘樓船皆由周易指揮。


    戰爭樓船整體與水中船隻相似,然而激活陣法禁製後,外層護罩形狀,完美符合流線型,且與前世機翼造型相似,極大節省了陣法消耗。


    當然,這並不是說此界任何方麵都超過前世,比如樓船攻擊範圍不過十餘裏,不說與東風快遞相比,連普通的導彈都不如。


    兩相比較,屬於不同文明發展結果,偶有交匯,各有長短,


    “還是小看了修士智慧。”


    周易想起自己手搓火槍,頓時有些赫然,普通人缺的不止是槍。


    “周哥對墨家機關術有興趣?”


    李洵在一旁侍候,他是此次招安的護送將領,當然隻是形式上的,真出了事就是殿後的炮灰。


    周易點頭道:“頗有興趣,按照墨家典籍記載,墨聖鑄造浮空機關城,若有機會定要去看一看。”


    諸子百家中,周易最關注的是墨家和兵家,妖族將興大劫將至,人道禮儀律法崩壞,如今最盛的儒家法家效用遠不如二者。


    李洵左右看無人,低聲道:“都是自賣自誇,那些書生還吹噓,儒家聖人建立君子國……”


    “李將軍,機關城存不存在範某不清楚,君子國定然是有的。”


    範無咎不知何時出現在船頭,笑著說道:“範某曾試圖探索日升之地,便一路向東行數百萬裏,渡過西海,又穿過陸地,仍不見邊緣。”


    “期間遇上一位君子國人,與之攀談數日,方知曉世上真有禮樂之邦。”


    “君子國中,皆是正人君子,修行儒道,謙讓有禮,無有爭奪。”


    “耕者讓田,行者讓路。士族庶人不分貴賤,皆以馴化妖族為奴仆。”


    範無咎一臉向往之色,歎息道:“可惜範某心中有恨,無緣入君子國中,實為大憾。”


    李洵拍馬道:“範先生心懷天下,蝸居一地才是浪費大才!”


    幸好遇上的是範無咎,性子溫和,若是某個信奉獨尊儒術的大儒,說不得背後下幾道咒法,讓李洵從此與春風樓絕緣。


    周易問道:“儒道聖人不止一位,是哪個建立了君子國?”


    “當然是儒聖,自有儒聖傳下儒道,才有後續聖人。”


    範無咎說道:“君子國中供奉的便是儒聖,並以儒道正統自居,對範某所學頗有微詞。”


    儒家典籍眾多,經過各自釋義之後,形成的流派不比佛、道少,觀點很不相同,互相之間針砭很正常。


    “儒聖……”


    周易聽到這個名字,驀然想到了白蓮邪佛。


    邪佛建立白蓮教傳播教義,凝聚生民願力煉成白蓮寶座,真靈寄托其上,以求長生。傳播範圍更廣,影響更大的儒家,生民願力比白蓮邪教多百倍千倍。


    以此類推,更勿論影響更加深遠的道祖、佛祖了。


    樓船飛行速度很快,千裏路途朝發午至,已經望見順京城。


    數道流光迎麵而來,樓船立刻激活防禦陣法,三悟、範無咎散發氣息予以警告。


    流光在樓船數十丈外停下,為首的正是大順太子徐燁,高聲道:“前方可是大乾招安使周先生,晚輩徐燁,恭候多時。”


    周易說道:“正是本座。”


    “許久不見,周先生風采依舊!”


    徐奉先見到周易麵容,心中忍不住發顫,連忙拱手道:“洛京一別,轉瞬數載,九瑛姑娘常與晚輩說起,周先生發明的秘製炸雞實屬頂尖美味。”


    “你小子有趣。”


    周易雙眸閃過靈光,發現一條赤蛟盤旋在徐燁頭頂。


    赤為火,喻南方,又有征伐、流血之意。


    徐燁聞言心生喜意,隻要真仙不厭惡,就是極好預兆。


    “晚輩受父皇指派,全權負責此次招安,請落入承天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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