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的冬日不似北方幹冷,但是那種濕冷的天氣,更加讓人難以忍受。


    這一日,揚州巡鹽禦史府裏,當家主母賈敏的奶嬤嬤,迎來了跟著賈家送年禮的船隊到來的賴嬤嬤。賴嬤嬤是京城榮國府老封君賈母的心腹陪房,賈母所做的許多事情,大多都有這位的身影。這一次,賈母讓賴嬤嬤來揚州,正是有一件大事要做。


    “賴大娘,老太太真的是這麽說的?那琅哥兒……”李嬤嬤有點吃驚。


    賴嬤嬤瞄了她一眼,“姑太太如今還未有嫡子,那庶子原就不該生下來!姑太太就是太心善了,若是那庶子不除,以後這林家諾大的家業,可沒有表姑娘一點兒事兒!了不得,就是不副嫁妝罷了!”


    李嬤嬤想了想,腦子被繞進去就出不來了,於是點頭道:“賴大娘說的有理,那琅哥兒,的確是不能再留了。”


    賴嬤嬤十分滿意:“再者說了,如今這天寒地凍的,一不小心可就要生病了,那麽個不足三歲的小兒,重病不治,又能怪得了誰?”


    李嬤嬤打了個寒戰,不知道是冷的,還是被嚇的。


    兩個人正在暢談著將來如何如何,根本沒有注意到窗外一隻黃色的小貓正貓在那兒認真的聽著呢。


    等到兩人再沒有什麽可聊的之後,小黃貓立即往林府的後院一座小小的院落跑去。


    院子裏隻有一個大丫鬟守著,再沒有了其他人,那丫鬟也是坐在廊下,有一下沒一下的繡著花。


    小花貓跑近時,還聽到那丫鬟在那裏嘀咕:“這琅哥兒也是,明明是大家公子,卻隻會跟那些貓貓狗狗的混在一起。真是跟當日的木姨娘一個樣兒!怪不得不討老爺喜歡!唉,我怎麽這麽命苦,本以為進了小爺的屋子了,便能一飛衝天了,誰知道……看來,得找人活動活動了。”


    小花貓看了她一眼,便直接往屋裏去了。


    屋子並不大,對於這座禦史府來說,真的是太小了,還沒有府裏得臉管事所住的屋子大呢!


    “喵,琅哥兒,琅哥兒。”在常人聽來,小花貓隻是不停的喵喵叫著,可是在屋中那個粉雕玉琢,雌雄莫辨的孩子耳中聽來,卻如同人類在說話似的。


    男孩兒名叫林琅,是這揚州巡鹽禦史林海的庶子,也是林家至今唯一的男丁。


    林海,字如海,年已四十。是前科探花,生得俊美非常,先是要翰林院呆了三年,便升任了蘭台寺大夫,五年前,更是被今上親點了揚州巡鹽禦史,如今第二屆又將任滿。可以說,是上皇的心腹之臣。


    林家原也有爵位的,開國時被授予靖遠侯,連任四代,到林海這一輩,便從科舉出身。


    林海的夫人是京城榮國公賈代善的嫡女賈敏,生得貌美如花,自幼充作男孩教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與林海頗有幾分琴瑟和鳴的意思。夫妻間感情不錯。


    隻是林海子嗣不豐,到如今已屆不惑,方才得了一女,小名黛玉。隻可惜,這位林姑娘自小體弱,從會吃飯時起便會吃藥了。


    而賈敏自生女後身體每況愈下,眼看著怕是無法再生育了。


    為了林家的子嗣計,林海無法,隻得娶了幾房姬妾,最終才得了這麽一個兒子。


    按說林琅是林海唯一的兒子,原該十分受林海的喜愛才是,誰知道事情卻與之相反。


    林琅的娘,算起來並不是純粹的漢人,當日家貧,為了能好好安葬父母,方自賣自身。最後林海的下屬得知林海正在挑姨娘,他也是知道林海的情況的,便將生得外表可人的木婉秋送了來,成了林海的姨娘之一。


    一年之後,木姨娘生下了林琅,剛開始林海很高興,賞賜了不少的好東西,還想著將林琅記在賈敏的名下,充作嫡子教養呢。可惜賈敏不同意,賈家也不同意。林海無法,隻得徐徐圖之。


    後來林琅一直不會開口說話,漸漸的,林海的心也冷了,就像是忘了還有這個兒子似的。


    其實,林琅會說話,木婉秋的族人聽說是山神一族,出生的男孩兒都是生而有知,並且能聽得懂動物的語言的。隻是他們一族的男孩子很少,幾乎都是幾代之後才會出現一個。


    林琅也是如此。木婉秋有感於林海並非良人,便讓小小的林琅藏起自身的天賦,免得還未長大,便被有心人給害了。


    木姨娘真的是遠見卓識,別說是生而有異的孩子了,便是個傻子,隻要他是個男孩兒,在這後院中便不得不死!


    可惜木姨娘紅顏薄命,去年便去世了,隻剩下林琅一個人在這諾大的林府獨自生存。還好有那麽多的動物陪著他,倒也不寂寞。


    如今,林琅見小花貓有些慌張的迴來了,便問道:“怎麽了小花?”


    “他能有什麽事兒?整天咋咋唿唿的,煩人。”林琅腳邊趴著的一隻毛色雪白的,有如小哈巴狗似的小動物抬起頭,不屑的噴著氣。


    小花貓沒管那隻小動物的話,說道:“這迴真的出事了。”說完,便將他偷聽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林琅,甚至連那二人的表情都學得帷妙帷肖。


    林琅聽了倒沒多大的反應,那隻白色的小“狗”卻炸毛了:“什麽?!這麽毒的心腸,她們就不怕天打雷劈嗎!難怪那個賈敏生不出兒子來!生個女兒也是個病殃子!不行!我去咬死她!”說完就想起身往外衝。


    林琅將他攔住了,“我娘臨終前,讓我若是有機會,還是離了這裏,不然,那賈家不可能讓我活著的。我雖年紀小,可有你們護著,活上幾年不成問題。此次便是一個機會,你們若是真心疼我,便幫我!”


    小白狗盯著林琅看了一會,“你決定了?”


    林琅點頭,“原本想過些年再走的,可既然賈家等不及了,我也不能坐以待斃。父親的生恩,來日再報了。”


    小白狗點點頭,“那咱們好好合計合計。”


    這隻像狗一樣的小動物,其實是一隻珍貴的雪狐,當日受傷,被林琅的生母所救,又發現林琅居然是他們動物界當中傳得神乎其神的山神一族的後人,於是小狐狸便自發的留下來照顧林琅。


    三日後,揚州城的百姓都知道了巡鹽禦史林海的庶長子被一場風寒奪去了性命。眾家百姓紛紛搖頭歎氣,任他再如何高官厚祿,這沒有兒子,要那麽多銀錢做什麽?


    因是三歲夭亡,林琅並沒有被葬入姑蘇林家的祖墳,而是直接被一口小棺材,埋在了城外一處風景不錯的小丘上。在這一點上,林海對這個兒子還是可以的。


    當天晚上,小狐狸帶著一幫小動物們,來到埋葬林琅的小山丘上,將林琅的棺木刨了出來,“琅哥兒,醒醒。”


    小狐狸輕輕搖著林琅,終於,林琅睜開了他那圓溜溜的大眼睛。


    “小白,是你們啊。”林琅迴過神,看著這些來救他的小動物們,不由得悲從中來。再如何生而有知,他到底還是個三歲的小孩子,被自家親人如此對待,再怎麽堅強,也是受不住了。


    狠狠的哭了一場,林琅終於哭累了。


    小狐狸伸出一隻爪子,像人似的,拍了拍林琅的後背,安慰道:“琅哥兒不要傷心了,如今該想想咱們要如何生存。”


    不等林琅說些什麽,遠處出現了一道白色的身影,似乎是一個人。小動物們本身比人類靈敏,一聞到有生人的氣息,立即警覺起來。


    小狐狸更是背毛直豎,口中發出一陣低低的威脅聲,試圖阻止來人靠近。


    來人並沒有因為小狐狸的威脅而停住腳步,而是直接走到林琅等人的麵前才停了下來,林琅好奇的看著他,發現是一位身穿白色長衫的俊秀公子。


    對於這個人,林琅隻有好奇,“你是誰?”


    白衣人看了看眼前的一小孩子和眾小動物,溫和的笑了,“前日偶然間卜了一卦,示意我可以往北走,看來你便是我這次遠行的收獲了。”


    小狐狸一聽不幹了,立即低聲嗚嗚叫了起來。


    白衣人似乎聽懂了它的話似的,好笑的看了一眼小狐狸:“放心吧,我同你的主子極有淵源,看你們現在的樣子,應該是遇到難題了,或許跟著我走,有另一種出路呢。”


    小狐狸頓時瞪大眼,一臉不敢相信,“你聽得懂我們說的話?”


    白衣人點點頭,“沒錯,確切的說,我是上一任山神一族的傳人,我想,這位小朋友應該能感覺得到罷。”


    林琅已經聽呆了,此時聽到白衣人這麽說,擦了擦淚水,忙不迭的點頭說道:“我不知道這個感覺對不對,似乎大叔一靠近,我身上的血好像流得更快了。”


    “這便是了,這就是來自血脈的提示。走吧孩子,我想你需要我的幫助。”白衣人對著林琅伸出手。


    林琅猶豫了,他拿不定主意,畢竟隻是個三歲的小娃娃,他可不敢就這麽傻呆呆的跟著一個陌生人就這麽走了,誰知道他是什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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