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賀上人在搏鬥。


    年輕時與肉體的格鬥,帶著獲取來世的希望。但是,到了老年的這個絕望的決鬥,卻和無法挽迴的喪失了的感情相連。


    愛戀京都的禦息所的不可能性,就如天日昭彰般的無需懷疑。再說,被這戀情俘虜了的時候,不能去到淨土也不言自明。在世間原本心境自在的高僧,瞬間,卻罩在前途灰黯之中。想超越年輕時決鬥的勇氣輕而易舉,但也許是基於自尊而不想這麽做。


    上人再度感到恐怖的存在。他覺悟到未來不知會發生什麽的現世中那深深的黑暗。他相信,直到那高貴的座轎靠近誌賀湖畔以前,等待著自己的是不太遠的涅盤。


    華座之思、總相觀[12]、雜略觀[13]都徒然。一思考,浮現的必是京都的禦息所美麗的容顏,試著將思考融於湖水作水想觀也徒勞。細波水底,晃晃蕩蕩湧現出來的是禦息所美麗的臉。


    很自然的,上人悟出精神集中是有害的,於是,盡量讓精神擴散,嚐試曖昧。集中反而和更深的迷惑緊係,這使上人感到愕然。而嚐試的結果,也就是說,反而隻好接受迷惑。內心非常的氣餒,企圖逃避的努力反而逃逸無蹤,不如幹脆凝想禦息所的臉反而落得輕鬆。


    把對禦息所作的各種幻想當作莊嚴的事來想,使上人感到喜悅。為什麽,將這個愛戀的對象想像為華麗的存在、明知愈來愈遠、愈來愈不可能,卻仍感到如此的喜悅?也許將禦息所描繪成近旁的卑賤女體反而自然。這樣的話,至少雖隻在幻影當中,也仍對迷戀者有利。


    這麽一想,上人察覺到自己心目中的禦息所,不僅隻是肉體,也不單是幻影。上人的確緬想了實相、實體,在女人身上尋找實體是不可思議的。高德的和尚,即使陷入愛情,也仍不失用抽象思考直視實體的那平日的修練功夫。京都的禦息所,現在化作一個二百五十由旬的巨大蓮花的幻影。被許多蓮花撐住假寐著的她,比須彌山、比一個國土,更為巨大。


    事實上,愈把這份戀情愈比擬作不可能,造成的結果是上人更徹底背叛佛陀。怎麽說呢?因為這個戀情的不可能,不知不覺的和解脫的不可能相連。愈認定是無法如願的戀愛,妄想愈確實,而邪念愈難動搖。如果是有希望的戀情,反而容易斷念。這種不可能的戀情,就像湖水那樣停滯不前覆在地麵,一點兒也沒有流動的跡象。


    上人渴望再見禦息所一麵。變成巨蓮般女人的幻影,他害怕相逢後會毫無痕跡的消失。消失了的話,上人絕對得救。這次一定能夠解脫。但那也是上人最恐懼的。


    如此孤獨的戀情,為了欺瞞自己不去麵對,竟編造出如許的圈套。當上人決定去見禦息所時,上人本身即感到這個灼痛的病已治好了一半。作這個決定時異常的喜樂,上人自己也差點兒誤認是幾乎從迷戀解脫了的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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