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官人和高俅都是悶葫蘆,一路無話,沉默的如水裏的蘆葦。兩人跟隨少年前行,路過的村民向他們點頭微笑。


    “這是好地方啊,就像……就像桃花源!”高俅想起東晉陶淵明《桃花源記》裏“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的記載。他自小混跡於坊間,少有讀書,而在來往莊時,隨何公子讀了些詩文,《桃花源記》無疑最得他歡心。


    “你讀過書?”張官人歪著腦袋問道。


    高俅臉上發熱,心裏嘀咕著:“有旁人在呢,這般揶揄我,真不夠意思。”


    少年迴頭笑道:“這位兄弟……”


    “我姓高,單名俅。”高俅搶道。


    “高兄弟,你可別往心裏去,張堂主喜歡開玩笑。”少年道。


    “兄弟貴姓?”高俅想岔開話題,問道。


    “免貴姓車,單名一個文。”少年抱拳道。


    “車……原來是車兄!這木板車真不錯,比走路……不不,我是說這車很不錯。對,我是說車……”高俅滿臉通紅,心裏早已罵自己幾百遍了,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


    “哈哈,高兄,你是個善良的人啊。但我是不介意的,我的腿不行,但我有車,車便是我的腿,總不能嫌棄自己的新腿吧。我新舊都愛。我姓車,也得靠車出行,這是上天的安排,是命數。接受命數才是生存之道。”車文拍拍板車的扶手,像拍著老朋友的肩膀。


    板車碾在土路上,發出咿呀聲響,這是他老朋友的笑聲吧。


    “我這老朋友啊,老了,整天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音,太嘮叨了!”車文佯怒道。


    “愛你才會嘮叨啊。”高俅笑道。


    “愛你才會嘮叨,說的對啊……”車文卻歎道。聲音裏突然平添了感慨,使得他坐車的背影孤獨起來。


    突如其來的安靜,高俅頗感不適。他輕肘一下身旁的張官人,擠眉弄眼地求救,可後者隻給他一個白眼,以及幸災樂禍的笑。


    “喲,咱們的張堂主終於來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份安靜。


    “見過錢堂主。”車文抱拳道。


    “俗禮就免了吧,盡學老齊那一套!”鳳凰木下依靠著一位中年胖子,頭頂圓形寶冠,身著黛青魚紋服,手中玩弄著兩顆小球。小球通體黝黑,難辨是何物。


    “這是黑玉核桃!”錢堂主見高俅雙眼盯著他手裏的核桃,得意道。他看向張堂主,一手指著高俅,道:“你可是幾年都沒推舉學徒了。這位是從哪撿迴來的?”


    “哈哈,別來無恙啊,方孔兄。”張堂主一副大夢初醒的樣子,驚喜道。


    車文忍不住噗嗤一笑。錢堂主迴頭瞪了他一眼,他連忙捂住嘴。高俅才反應過來,所謂“方孔”二字其實是“錢”的別稱,想不到外表斯文的張堂主肚子裏滿是壞水。


    “小文,由我來帶路吧。”錢堂主道。


    車文抱拳稱謝,繼續走大路離開。而他們三人則走田埂,穿過水田和小樹林,來到村落裏的井口處。水井口徑超過三米,四周用青石板細密地鋪了一圈,外圍砌了二尺高的石欄。那裏聚了十餘人,他們見高俅等人出現,便停止了交談。


    高俅心跳突然加快,他發現清煙塵也在其中。他迎著眾人的目光走來,其實心底裏隻在乎清煙塵的目光,如此一來,他感覺在清煙塵的秋波中走來。


    “今年我又遲到了,還請諸位堂主海涵。”張堂主笑道。


    高俅看在眼裏,心裏暗道:“他才不理你們海不海涵呢。”


    “看在你終於推舉新學徒的份上,這次就饒過你吧。”說話者身形修長,一字胡修理得整整齊齊,舉手投足間給人正義凜然之感。


    “先謝過習堂主。”張堂主抱拳道。然後他伸手把高俅推到麵前,道:“自我介紹一下吧。簡單點。”


    高俅清清嗓子,作揖道:“在下高俅。”


    “沒了?”張堂主一怔。


    “請多多指教。”高俅又作揖道。


    “噗嗤。”清煙塵忍不住輕笑。


    “好吧,真給我長臉。”張堂主捂臉道。


    隨即他放下手來,整理方巾服飾,然後一手朝天一手朝地,麵向西方,肅穆道:“繁榮昌盛,生生不息;恢恢天網,千秋萬代。”


    語畢,他轉向眾人,道:“開始吧。”


    “今年有新學徒,按照先例,由我來簡略介紹天網。”習堂主道,“天網設六堂,分別是天機堂,刺客堂,機關堂,中丞堂,寶錢堂,以及萬獸堂。六堂主每三年須推舉一名學徒,每年進行一次考驗,成績達到甲等才能正式加入天網。你們自我介紹一下,堂主隨我來。記住,不該說的話,千萬別說。”


    習堂主臨走前,警告其他學徒。


    六位學徒留在水井口,而六堂主離他們十幾米遠。


    “嘿,新來的!你眼神瞧哪呢?”


    說話間,一個黑影射向高俅,千鈞一發之際黑影突然改變了軌跡,緊貼著高俅臉龐向上飛去。高俅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隻見黑影在空中盤旋幾圈後又飛迴那人手裏。他伸手托著黑影,投來挑釁的眼光。這時高俅才看清黑影是何物,竟然是隻機關鳥!


    “你沒事吧。”一隻白皙的手伸來,是清煙塵。


    “沒事。”高俅沒有去拉她的手,一個蜈蚣跳起身,雙手拍拍身上的塵土。


    清煙塵收手,倒不覺難為情,給他介紹道:“這黑大個兒叫段照夜,萬獸堂弟子,通百獸之語。他是前年進來的,去年成績丙等。”


    “今年若還是丙等,恐怕要降為庶民了!”那人冷笑道。


    清煙塵白他一眼,迴頭對段照夜道:“段大哥,別理他。接著這位呢……”


    “小生鄭屠,寶錢堂的。兄弟要是瞧得起,有什麽困難盡管開口,小生必定竭力相助。”鄭屠搶道。隻見他頭戴軟塌帽,手裏握住翡翠珠算,說話時小眼睛會眯起來,像在估算客人的身價。


    “小鄭,別占新人便宜。”有人忽道。


    “順道介紹自己唄。”清煙塵道。


    “我是中丞堂的左判目。”


    “也稱左判官,生性剛直,是非分明,深得習堂主喜歡。去年剛進來就得了丙等成績,以後要是遇上了麻煩,可找他幫忙。至於鄭屠嘛,人喚‘鄭螞蟥’,你懂什麽意思了吧。”清煙塵道。


    “我的好姐姐,你怎麽斷人衣食呢?”鄭屠苦臉道。他看向高俅,又變成嬉皮笑臉,道:“買賣嘛,價格好商量。”


    “至於那個嘛,白魯行,機關堂的天才!”清煙塵翻了個白眼,最後倆字咬的重,“不過呢,他有這個本錢,看到他手裏那個機關鳥沒有?便是他的得意之作。去年被推舉進來,成就便是乙等,今年有望拿到甲等,成為機關堂一員。”


    “不是有望,是絕對拿到!”白魯行滿臉得意,很滿意清煙塵對他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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