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獵戶家住城西,那天打獵歸來已是半夜。路旁灌木叢裏有一團漆黑影子正蠕動著,他走進看時,原來是個人,傷得不輕。他便把傷者抱迴家。他略懂醫道,前庭後院種了不少常用的藥草,不想今夜派上了大用場。把脈,開方,煎藥,喂飲,待傷者安穩入睡時,已是東方破曉。安獵戶伸伸懶腰,救死扶傷使他感到全身心舒暢,一夜不睡還精神飽滿。於是他把昨日的獵物剝皮醃好,才上床休憩。


    破曉的晨光驅散縣城的水霧時,城東的城隍廟裏驚起一聲尖叫,一個人影踉踉蹌蹌地從廟裏跑出,臉上盡是可怖之色。


    他朝著衙門跑去。過了兩個時辰,那人臉上帶著新傷,以及張李捕役返迴。李捕役還在抱怨:“下次吵我睡覺,腿都打斷你!”


    報官那人摸摸臉上的傷口,心裏充滿了委屈。


    張捕役則道:“待會兒你到衙門拿個藥膏貼貼,說我叫的。”


    那人連忙拜謝,嘴裏卻說:“不敢不敢。”


    李捕役走進城隍廟,一股濃鬱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即便久經案場的他也忍不住反胃。晨光透進來,遍地的屍體,死不瞑目地睜大雙眼。


    “張大哥,你看這家夥。”李捕役道。


    張捕役沿水火棍所指看去,牆角的死者不是別人,正是醉漢。他倒沒有死不瞑目。


    “兄弟,真是多事之秋啊。這幾天城裏不安寧,死了這麽多人。仵作驗屍,小王記錄在案,小錢到外麵看看……”張捕役道。


    這時,一名小吏氣喘籲籲地跑來,對張李二人道:“朱大人要見兩位。”


    縣衙門,後院。


    一個清臒中年人站在魚塘旁,時而撒下魚糧,池裏的錦鯉你爭我搶,濺起水花。老仆匆匆走進,低頭道:“大人,他們來了。”


    “請進來吧。”中年人視線未曾離開爭奪魚糧的錦鯉。


    很快,張李二人隨老仆進來。中年人揮揮手,老仆退下。


    “朱大人。”張李道。


    “追查、緝拿城隍廟兇手的事,就安排小吏去吧。你們現為捕頭……”朱大人道。


    “謝大人!”張李不想突然升官,連忙拜倒。


    “起來吧。官越大,責任越大。我對你們有期許啊,也希望你們能為我分分憂。”朱大人道。


    “萬死不辭。”張李道。


    “真是多事之秋啊。”朱大人歎道,“前兩日,知府大人重兵圍剿來往莊,燒了莊園,殺死幾十名莊客,這些損失對何炎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何炎這反賊啊,像條瘋狗,遲早會咬你一口。但你不招惹他,他會給你幾年安穩日子過,你若招惹他,立馬撲咬過來。知府大人燒了來往莊,殺他弟兄,他更是不顧一切地撲咬過來。我的兒子給知府大人間接害死了。”


    朱大人死了兒子,幾代單傳的命根子突然沒了,活著便成了茫然的航行。沒有港灣,沒有方向,隨波飄蕩。


    “大人……”


    朱大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說:“怪責同僚做事有欠考慮,卻不去獵殺瘋狗,我朱某還不至於如此糊塗。張官人來了情報,叛亂就在這幾天。你們帶著衙門那些人,和營裏的鄉兵做好準備。至於廣州府衙,他們會派遣廂軍精銳前來救援。你們下去吧。”


    “是,大人。”張李退下。


    “這張官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張捕頭暗思。


    ……


    廣州西北方,石門鎮。


    宗祠的天井照下光亮,數位鄉紳耆老齊聚一堂。忽然大門響起敲打聲,三聲急促,一聲緩慢。


    “是孔璉來了,開門。”


    大門拉開,一個儒雅書生走進,大門又隨即緊閉。他抱拳道:“諸位長老,晚生失禮,請包涵。”


    “孔璉你少來這套。”一位鄉紳道。


    “孫族長已等候多時,開始吧。”此人蓄有長須,銀白如雪。他一開口,眾人皆點頭同意。


    “我孫得福便不多禮節了,直接說正事吧。何公子來了指令,要我們石門鎮派遣三百鄉兵攻打廣州。”孫得福道。


    “那個臭小子又搞什麽鬼名堂?!前些年在潮州搞事,死了多少人?如今又要搞事,正是要氣死我們這些老家夥!”一位耆老道。


    “何公子一旦在南海縣起事,廣州府衙必定出兵前往。到時廣州兵弱,我們趁虛而入。三水鎮的葉孝祥也會派出五百人來相助。”孔璉道。


    “如此甚好,”孫得福道,“我們一旦破了府衙,立即撤退。”


    “好一個圍趙救魏。”長須耆老道,“我們的人必須隱蔽身份,不可給鎮裏惹來災難。”


    “長老大可放心。”孫得福道。


    ……


    廣州西邊,三水鎮。


    住在郊外破廟的大漢伸個懶腰,準備去城裏找點活計,好換些米糧填肚子。他忽然瞥見廟前石碑被人破壞,斷碑處還有用鍋灰畫的紋案。他連忙走進細看,依稀可知這是一個鐮刀的圖像。他抬手遮住紋案的左邊,右邊似個數字;又遮住右邊,左邊也似個數字。


    大漢拔腿就跑,赤腳奔向鎮裏衙門。


    不到一刻鍾,他便跑到衙門,氣喘籲籲地大叫。一急一緩,一強一弱,反複叫了數次。很快,側門有人引他入內,穿過前庭,來到一個涼亭下。


    大漢行禮畢,低聲道:“葉大人,何公子來了指令。”然後在葉大人耳旁低語,後者不住地點頭。


    “你下去吧。院公,帶他去吃早飯。飯了要給他五兩銀子。”葉大人道。


    大漢大喜,這五兩銀子能生活半年有餘了。


    ……


    西樵峰,依傍北江,前去官道不遠。從廣州由官道前往南海縣,路經西樵峰,穿過昱嶺關便是。


    半山腰修建了不少幹欄式房屋,錯落在竹林間。時聞鳥語蟲鳴,又見清溪蜿蜒而下,是起居的好去處。一個飛奔在山路間,至外突的站台上時,朝上發出擬鳥聲口哨。而山上一處棧道,聞聲出現一人。站台上的人手持紅白雙旗,比劃出各種體式,不懂旗語之人,根本不知其意。


    棧道之人收到情報後,急忙跑到大堂。


    “報,昱嶺關出現官兵把守,有兩三百人。”探子報告。


    “看來官府也聽到了風聲,知道咱們要起事呢。”坐在左側的人道。


    “再探。”陳頭領讓探子退下,對那人道:“何公子真看得起我陳不語啊,讓我在官道攔下廣州府衙的人。我這裏能拉弓使刀的怕沒幾百人吧。軍師,你有什麽想法麽?”


    “何公子此舉確實冒險了點,但無不合乎情理。”軍師道。


    “哦?願聞其詳。”陳不語道。


    “何公子一旦南海起事,廣州府衙必將遣兵救援。由廣州府到南海縣,除了官道便是水路。西江水流湍急,正直風季,官兵很大可能取道西江,順流而下。至於官道嘛,費時太長,又耗兵力,不是上上之選。”


    “如此說來,咱們不必拿下昱嶺關,直接在官道設卡即可?”陳不語喜道。


    軍師點頭,道:“某尚有一計,保官道不失。”


    “願聞其詳!”陳不語大喜。


    ……


    佛山鄉,長嶺陂。


    莫別將來往莊莊客之家眷安頓妥當後,金人瑞奉何炎旨意來到長嶺陂,找到莫別。由於起事就在這兩天,所以兩人重逢不曾好好聚聚,便馬不停蹄地勘察地形。


    “前麵再走兩三裏路,便是西江。”莫別道。他對長嶺陂較為熟悉。


    兩人繼續策馬前行,不久就聽聞滔滔水聲,一條大江橫在眼前。金人瑞凝視江水良久,歎道:“何公子令咱們在這裏攔住廣州府衙的廂軍,江麵如此寬闊,可不好攔截啊。”


    “金兄有所不知,往上走十裏路,西江兩岸相距不過二百米。屆時咱們岸邊埋伏數百弓弩手,以火攻船,必能攔下廂軍。”莫別道。


    兩人往上遊奔去,寬闊的江麵突然收窄。


    “我們兩岸皆埋弓弩手,才能萬無一失。”金人瑞道。


    勘察完地形,兩人策馬返程。當日就集結幾百鄉兵,直奔西江。去岸邊五裏處,他們留下半數人馬駐紮,其餘人乘船過江,在另一邊駐紮。又令探子到上遊監視,若見官船順流而下,便迴營告知。


    到那時,兩岸便會有幾百弓弩手等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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