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得知案子已經移迴法院,法院已經再次受理,程鐵石著實高興了一番。等了數日,卻不見法院通知。他開始著急,便拉了黑頭陪他去找博士王,想跟他商量商量,是否該到海興法院當麵催問一下。黑頭說:“大老遠的,別去了他不在家撲個空白跑路,還是先打個電話吧。”


    程鐵石聽黑頭說的有道理,就到旅館前台給博士王掛電話,電話通了卻沒有人接。真讓黑頭說著了,如果貿然跑去,肯定撲空。他又給博士王掛了傳唿,招唿前台服務員如果迴傳唿的電話來了,請她叫一下,便迴房間等電話。


    黑頭在房間裏倒在床上讀從報攤上買來的小報,邊看邊“吃吃”地發笑,見程鐵石進來,便問:“怎樣?在不在?”


    程鐵石攤攤手:“不在,我給他掛了傳唿,等他迴電話。”


    黑頭又繼續看報,又笑了起來,程鐵石問:“什麽事讓你看的那麽開心?”


    黑頭說:“不是開心,是好笑。”說著把報紙遞給程鐵石,指著上麵一則文章說:“你看,這篇是專門講你們這些辦公司當老板的。這上麵說,十億人民九億商,還剩一億在觀望。改革開放以來增長率最高的就是總經理和董事長,深圳倒了一堵牆,壓傷了十個人,九個是總經理,剩下一個你猜是啥?”


    程鐵石隨口問:“是啥?”


    “董事長。”


    黑頭又指著小報說:“這上麵還講,有的個體老板嫌總經理、董事長一類的名頭太多,幹脆學習蔣介石,叫總裁。還說總裁東北最多,估計再過幾年,倒一堵牆壓壞的就不再是總經理、董事長了,而是總裁。”


    見程鐵石反映不熱烈,黑頭不再說報,又低著頭自己看,看著看著又笑了起來,說:“程哥,現在這小報上啥都登,你看這個笑話,說是一個公司的總裁一大早跟客戶談生意,起來得太匆忙,褲子前麵的拉鏈沒拉上。女秘書發現了,覺得在客人麵前不雅觀,就暗示總裁:老板,你早上沒關車庫的門。老板沒明白,順口應道:沒關係,一會兒我還要用車。等客人走了,女秘書指著總裁的褲襠說:我剛才說你那個車庫沒關門。總裁低頭一看,大驚失色,追問女秘書:你看沒看見裏麵的車?女秘書說:車倒沒看見,隻看見兩個車軲轆。”


    程鐵石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這則笑話有意思,就是太俗了點。”


    黑頭說:“咱們本身就是俗人,隻能看看這庸俗的笑話。不過,說來也怪,我在雅蘭麵前就俗不起來。”


    程鐵石問:“這話是啥意思?”


    黑頭說:“你是當哥的,我說話也不瞞你,這麽多年,我也不是沒有過女人,咱終究不是和尚。跟那些女人在一起,我也荒唐過,想幹啥幹啥,過後從來就沒有當迴事,從來不往心裏去。對雅蘭我就不行,單獨和她在一起,有時心裏也衝動得很,可一碰她我就臉紅心跳,不在一起時又惦記得不行,你說這是咋迴事?”


    程鐵石說:“你跟那些女人是欲,跟雅蘭是愛,外國人衡量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是不是真愛,有三個標準。”


    黑頭問:“哪三個標準?你給我說說,我衡量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愛雅蘭。”


    程鐵石說:“第一,當她滿頭卷發器,滿臉護膚膜時,你仍然想擁抱她;第二,當她剛剛起床還沒有刷牙洗臉時,你仍然會跟她接吻;第三,當她在你看最喜歡的足球隊踢球時,嘮叨不休地訴說她的瑣事時,你能扔下節目跟她一起討論她談的問題。你自己用這三條標準對照一下,看你對雅蘭是不是真愛,愛到什麽程度。”


    黑頭認真想了一陣,說;“最後一條我倒是做到了,不論她講啥事我都愛聽,從來沒有光顧自己的事把她的話當成耳旁風。至於前兩條,她也從來沒有在我麵前不刷牙、不洗臉,更沒有在我麵前滿頭卷發器,所以我也不清楚我到底會不會像外國人說的那樣。”


    程鐵石笑了:“你還真把外國人胡扯的當真事?我看你們倆是真好,尤其是雅蘭,對你真心真意,一心撲在你身上,愛屋及烏,連我都沾光了,你可不能讓人家姑娘傷感情。”


    黑頭說:“那當然,就是我吃再多苦,受再大的累,也決不讓她吃虧。”


    程鐵石又問:“你姐知道這件事嗎?”


    黑頭說:“我領雅蘭到我姐家去了兩次,沒有明說,我姐也知道是咋迴事,雅蘭跟我姐處的很好,我姐也挺喜歡雅蘭,就是擔心人家大伯是大官,怕最終成不了。”


    程鐵石說:“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你倆的事雅蘭給家裏說了嗎?”


    黑頭說:“透了點風,她家讓我去,我一直沒去。”


    程鐵石說:“遲早得去,雖然最終的決定權在雅蘭,可也不能對她家裏人采取迴避的辦法,我看,你這兩天準備一下,去一趟,不去怎麽知道人家的態度?去了以後,再根據她家的態度決定對策,醜媳婦遲早得見公婆。而且你到她家去,也是對雅蘭的尊重。”


    黑頭說:“依你的意思,我非得去了?”


    程鐵石說:“當然得去,但是,去也要有準備,不能草率,事先跟雅蘭商量好,哪些該說,哪些不能說,第一印象往往是決定性的。”


    黑頭遲疑一陣,說:“有些事還真不好說,說實話吧,我一沒文憑,二沒工作,又勞改過,人家一聽就反感。不說吧,有意隱瞞,像是騙人,咱心裏又不安。”


    正說到這裏,趙雅蘭來了,她聽了黑頭的後半句話,進門就問:“騙什麽人?你幹什麽事了心裏不安?”


    程鐵石連忙解釋:“我正跟黑頭商量,到你家見見你大伯大媽,你父母不在這兒,他們就是你的家長。黑頭犯愁,說實話怕你現任家長反對這樁婚事,不說實話,又覺得對不起你家人。”


    趙雅蘭瞪了黑頭一眼:“這會兒怎麽變得這麽老實了?昨天還拿深圳出的破石英表騙老毛子,愣說是瑞士多拿多,二十塊錢一塊的表賣了三百五。”


    黑頭不好意思地對程鐵石說:“這是兩碼事,說不說老實話得看對誰。做生意哪有不說假話的?特別是老毛子,霸占了咱們中國多少地盤?搶了咱們多少金銀財寶古董礦藏?我不過才掙了他們三百多塊錢,她就不高興了,說我坑人,你說說,她還有沒有愛國主義精神?對自己家裏人自然不能說假話,對好朋友也不能騙,就像對程哥,我要是騙他,我成什麽人了?”


    趙雅蘭說:“真是無商不奸,我跟黑頭看了幾天店,我才發現這家夥有時說假話比真話還真,今後我得防著你點,別讓你把我賣了我還幫你點錢。”


    黑頭嘻嘻賴笑著說:“我想騙你也騙不過去,你比我精多了。再說我騙誰也不能騙你,騙你不等於騙我自己嗎?”


    程鐵石說:“行了,還是說正經的吧,黑頭到你家,我估計論長相人才,稍稍打扮一下倒沒大問題,關鍵是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能說,你倆得好好商量一下。”


    趙雅蘭說:“還商量啥,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已經對他們說了,黑頭隻要記準,別到時候拐了彎下了道就沒問題。”


    黑頭問:“你都說了些啥?”


    趙雅蘭說:“第一,文化程度大學,內蒙工學院畢業,學的是土木機械……”


    黑頭騰地從床上蹦起,滿臉緊張地問:“你真的這麽說的?你這不是害我麽,我哪像學過什麽土木機械的人,萬一老頭子問起來,我怎麽應付?嗨,你咋事先不跟我商量就這麽亂講,完了,完了……”


    趙雅蘭卻笑了起來,指著滿地轉磨愁眉苦臉的黑頭說:“看,就這麽點能水,瞧把你嚇的那個熊樣。你想想,老頭子還會查你檔案,要你畢業證審查嗎?還不是你說啥他聽啥。他是學法律的,對土木機械一竅不通,你當過修理工,又在勞改隊蓋過房、挖過溝,隨便幾句行話就把他唬住了。再說,他也不會問你專業問題,他自己不懂他拿什麽問你?這些事我早替你想好了。經曆呢,我說你大學畢業後留在內蒙幹了幾年,後來調迴來,工作專業不對口,找不到滿意的單位,現在關係放到了人才交流中心,自己開了個貿易公司,當老板。”


    黑頭苦笑著一個勁搖頭:“老婆啊老婆,我真服了你了,小雜貨店變成了貿易公司,我還成了老板,你也真敢誇張。”


    趙雅蘭得意洋洋地說:“我這也不是全部無中生有,在內蒙幹了幾年是事實吧?雖然現在還不是貿易公司的老板,以後總會是吧?不管怎麽樣,你就按我的口徑說,我已經這麽給他們打了招唿,不這麽說也不行了。放心,你就按我說的做,有我在邊上補補漏洞,絕對沒問題。不過,你從現在起,思維要轉變過來,你要從心裏覺得你就是大學畢業生,就是公司老板,這樣才能更像那麽迴事兒。”


    黑頭為難地說:“頭一次到你家,我就得撒彌天大謊,今後萬一有一天穿了幫,我還怎麽再見你們家的老人啊!”


    趙雅蘭說:“不說假話辦不了大事,再者講,我們又不是要坑誰、害誰,還不是為了讓我們的事順當一些,這有啥不好?你說對不對程哥?”


    程鐵石心想,你已經給家裏這麽說了,對不對也隻好這樣了。就說:“雅蘭這麽做是為了你們倆的終身大事,雅蘭真是用心良苦,黑頭你就聽雅蘭的,她讓你咋辦你就咋辦,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絕對不能辜負了雅蘭的一片苦心。”


    黑頭無奈地看著趙雅蘭說:“行,為了我們的幸福,別說是撒小小一個謊,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聽你的。不過,主意是你出的,今後你可不能翻我的老賬,說我把你騙到手的。”


    趙雅蘭說:“那得看你今後的表現,表現好,啥都好說,表現不好,老賬新賬一起翻。”


    聊了一陣,程鐵石想起博士王一直沒迴電話,就又到前麵服務台給博士王家裏打了一通電話,仍然沒人接,又掛個傳唿,迴到房裏繼續等。


    黑頭又在給趙雅蘭看小報上談老板、貶老板的小文章,趙雅蘭也跟著吃吃地笑。見程鐵石進來,黑頭問:“還沒聯係上?”


    程鐵石說:“家裏沒有,手機也關機,是不是他不在市裏,到外地去了?”


    黑頭說:“他即便不在市裏,打手機也能接到。況且,他要是到外地,臨走前也不會不打招唿,他不是那種粗心人。”


    趙雅蘭有些擔心:“會不會出啥事?”


    黑頭說:“不會吧,也許是到他老嶽父家去了,電話不方便,也許是出去辦啥事,忘記帶手機了。”


    趙雅蘭見程鐵石有些著急,便說:“到點了,該吃飯了,我肚子都餓了,黑頭昨天賺了老毛子好幾百,讓他請客。”


    吃罷午飯,程鐵石又給博士王家打了幾次電話,仍然沒人接。聯係不上博士王,程鐵石心裏總有點不安,半夜又給博士王家掛了一次電話,仍然沒有人接。程鐵石看看表,十二點,半夜三更博士王不迴家會到哪去呢?他決定第二天到博士王家去看看,如果仍然聯係不上,就到他嶽父家找他愛人打聽一下,他要真的有事離開省城,總不會連他愛人都不招唿一聲就走。


    夜已靜,黑頭的鼾聲在屋裏迴蕩,程鐵石心裏有事睡不著,就一、二、三……的在心裏數數,剛剛有些睡意,猛然想起趙雅蘭問:“會不會出事?”他聽說女人常有男人無法具備的直覺,難道趙雅蘭的直覺真的感到博士王出了什麽事,而不假思索地問了出來?如果真的出了事,又會是什麽事呢?程鐵石越想越躺不住,幹脆爬起來,點著一支煙,在黑暗中吸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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