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送走了博士王,何庭長心裏忐忑不安。雖然博士王再三聲稱到海興是辦別的事順便來看看他,他卻絕不相信博士王是順便來看他的。閑聊中,都是幹法律的,自然免不了扯些案子,已判的、未判的,再不然就聊聊法律界共同認識的人,過去、如今、今後的動向等等。要不是博士王是省法律協會的常務理事,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背景,何庭長早已沒耐心陪他閑聊,早用“我還要開會”、“還有個案子要碰碰”之類的由子把他打發掉了。談話中,博士王漫不經心地提到了廈門程鐵石同銀行的案子,碰到了何庭長繃得最緊的那根神經。何庭長亦漫不經心地說:“那樁案子已經移送給公安局調查,下一步怎麽樣還不好說,反正是鐵路警察各管一段,我也不能再提了。”博士王見他口封得很緊,就沒有深問,何庭長自然也不多說,兩人很自然的把話頭轉到了別處。一直到博士王告辭,何庭長也沒能把那根最敏感的神經放鬆下來。


    幹法院這一行已不是一年兩年,當事人大大小小的好處何庭長也沒有少得,但他一直堅持一個原則:要看具體案情,明顯占理,肯定勝訴的一方,請他吃喝玩樂,送他輕重禮物,隻要能確保安全,一概來者不拒。明顯無理肯定敗訴,或案情比較複雜,法律規定不明確,極可能勝也可能敗的案子,當事人找他他一概公事公辦,請客不到,送禮不要。幾年堅持下來,打贏官司的人對何庭長很感激,雖然出了血,可人家庭長真幫忙,真辦事,出了血心裏也高興,還說他好。輸了官司的人,惱恨的焦點不會聚在何庭長身上,而是審判員,事情過後也不能不佩服何庭長清廉、公正、無私。於是何庭長的人緣好,關係廣,官越做越穩,手法也越來越老辣,要不是年齡過了杠,學曆又不夠,早就當了副院長,甚至院長。


    唯獨在銀行這樁案子上,何庭長沒有把握好,自己把自己套在了圈裏。銀行的訴訟代理人是天地律師事務所的主任老秦和女律師馬麗芃。老秦隻是掌握掌握情況,協調協調關係,出出主意,而馬麗芃是銀行的常年法律顧問,自然充當起第一訴訟代理人的腳色。馬麗芃已經年過三十,正是女人熟透了、最嬌豔的年齡。她多次找何庭長談案子,換了別的律師,何庭長最多接待一迴,再想占用他的時間很難,基本上不可能。而馬麗芃找他不下十次,何庭長從來不煩,不但不煩,興味還越來越濃。每一次會晤,何庭長盡可以細細品嚐這位汁液飽滿如水蜜桃的女人,就像口渴的人麵對一隻不屬於自己的大蘋果。在這種感覺支配下,馬麗芃的話他聽著格外順耳,格外有理。但他也清楚自己對這樁案子的支配作用有多大,如果合議庭堅持意見,自己堅持反對,案子勢必要報審判委員會討論,如果合議庭的審判意見通過,他將會十分被動。所以聽歸聽,聊歸聊,他絕不向女律師許諾什麽。


    合議庭的結案報告報到他手裏,他反複看了幾遍,卻沒有批,盡管他挑不出毛病,他還是把報告壓了下來。報告到他手裏的當天,他就接到馬麗芃的電話,電話上馬麗芃沒提案子,隻是問他晚上在不在家,他說在家,馬麗芃說晚上她陪行長到他家拜訪,他謝絕了,但口氣並不堅決,讓人聽起來不過是一般的客氣話。


    迴家的路上,他才想起老伴這幾天到省城伺候女兒坐月子,晚上隻有他一個人在家,在家裏接待女律師實屬不妥。又一想馬麗芃講得清楚,她同行長一塊來,便放下心來,同時又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吃過晚飯,他照例躺到沙發上看電視,可今晚的注意力無論如何難以集中到過去很吸引他的節目上,心思老往大門口跑,聽到上樓的腳步聲心跳便不由得加快,腳步過去了心跳才漸漸恢複正常,卻又有些微的失望。


    門鈴響了,他渾身竟然一激靈,“誰呀?”聲音居然有些發顫、發啞,喉嚨幹幹的。


    “我。”迴答聲音很輕,隻有一個字,但他已經聽出,是馬麗芃。


    開了門,馬麗芃飄然而入,誘人的香氣襲入何庭長的鼻孔。見他往樓道上看,馬麗芃說:“行長晚上有點急事,來不了,我自己來庭長不歡迎啊?”


    “歡迎,歡迎。”進到屋內,馬麗芃四處看看,說:“何庭長家裝修的真漂亮,這得花多少錢呀。”


    何庭長一邊讓座,一邊應付:“都是朋友幫忙搞的,花不了幾個錢,錢多我也花不起。”


    “那是,何庭長為政清廉,水平又高,司法界提起您誰不翹大拇指?今後我得好好向您學習,你還得多多幫助、指導,多多關照呀。”


    馬麗芃講著明顯的虛套子話,可是這虛套子話此刻何庭長聽著心裏格外熨貼。今晚馬麗芃著意打扮了一番,緊身的薄羊絨衫把她的上身勾勒的峰巒突現、曲線畢露,臉上薄施粉黛,更顯得麵白如雪唇紅如花。坐在沙發上,裙裾滑落,露出兩條被超薄絲襪輕裹的美腿。她的裝束、坐態,難道是暗示?誘惑?何庭長不敢肯定,他敢肯定的是,馬麗芃已經擊倒了他,如果馬麗芃招招手,他是絕對無力抗拒的。象是本能的反應,何庭長竭力做一個殷勤、好客、熱情的主人。洗水果、泡咖啡、拿糖果,甚至還拿出了“人頭馬”,在自己和馬麗芃麵前各斟了一杯。主人的熱情立即在馬麗芃那兒得到了迴應,她的話語更甜、笑聲更脆,而且同主人坐到了同一張沙發上。


    話頭漸漸轉到案子上,何庭長神差鬼使,將合議庭的意見原原本本講給了馬麗芃。馬麗芃並不吃驚,反而告訴他,她早就知道了。見他有些不解,馬麗芃進一步解釋:“如今法院裏哪還有守的住的秘密?有些事我們可能比你當庭長的還清楚。”說著,馬麗芃從手提包裏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大信封,說:“不管案子結果怎麽樣,我們都非常感謝您,您為這個案子操了不少心,這是一點意思,您可得給我個麵子。”


    “不,不,不……這可不行。”何庭長本能地推辭著,馬麗芃往他懷裏塞,何庭長在一推一遞中握住了馬麗芃的手,綿軟、滑膩的感覺電擊般觸動了他的神經,點燃了他的邪火。


    “您要是不給我這個麵子,我怎麽出你的家門,以後還怎麽登你的家門?”馬麗芃的身子有意無意中貼在了他的懷裏,何庭長有意無意中摟住了她的身軀,馬麗芃半推半就的態度鼓勵了他,他拚命嗅著、吻著馬麗芃的頭發、脖頸、臉頰,接著又噙住了那張令他神往已久的紅唇,狠命地吸吮、吸吮……以至於馬麗芃在喉嚨裏發出了輕輕的呻喚。牛皮紙信封跌落在地上,主人抱起客人進了臥室……


    送走馬麗芃,何庭長迴到屋裏拾起掉在地上的信封,數了數裏麵的錢,整整兩萬。他心情舒暢,心滿意足,在接收金錢的同時他還接收了送錢的人,真是人財兩得。他靜下心來,認真評估了一下這件事的後果,一一排除了各種可能的危險。賊沒贓,硬似鋼,即便發生了最壞的事情,他來個死不承認就可以解決問題。況且,他相信銀行方麵也絕不敢在他身上做文章,他們的案子在他手裏。他又根據他對案子掌握的情況,仔細分析了這樁案子的前景,這個案子倒是有些麻煩,勝不得敗不得,他暗暗笑了,銀行不傻,他們也知道這個案子難辦,否則也不會花這麽大價錢。迴味剛剛品嚐過的人肉大餐,他禁不住讚歎,味道好極了。何庭長感到象喝了一杯醇酒,餘味悠長,天天喝也喝不夠。迴想馬麗芃的妙處,何庭長的血就朝上下兩個方向湧,她剛走,他就又想要她了。


    後來,他同馬麗芃的來往越來越密切,有時在他家,有時在她家,有時還在賓館開房,馬麗芃不再跟他提案子的事,因為她知道,到了這個份上,不用她說何庭長也會拚命。男人就是這麽賤,被女人用著、使著卻還總以為占有了女人。傍上了何庭長這樣一個角色,她馬麗芃的律師生涯將會前途燦爛一片光明。終於,何庭長開口了,他的主意非常老道也非常惡毒,想盡一切辦法把案子移送給公安局。


    很快,市委主管政法的書記親自給法院院長寫了條子:“xx銀行一案要充分考慮各方因素,慎之又慎,請將審理情況及時告我。”院長又在條子上作了批示:“請何庭長閱。”院長老奸巨猾,不表態實際上已經表了態,拿到這個條子,等於有了尚方寶劍,何庭長立刻案子移交給了公安局,於是便有了程鐵石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痛苦經曆。


    何庭長心裏明白,原告程鐵石決不會就此罷休,一個市委副書記的巴掌也不可能遮住共產黨的天,事態如此發展,他隻能靜觀其變。何庭長對他同馬麗芃的關係,自己在這個案子中運用的手段,案情發展的可能變化等等,前思後想上百遍,盡管沒有發現任何漏洞,即便將來翻騰起來,他也有無數條理由為自己開脫,可心裏終究不踏實,有時心裏也會泛起上了銀行賊船的陰影,可是每當他坐在庭長的寫字台後麵時,大權在手的自負便將心頭的陰影衝刷得一幹二淨。


    同老秦和汪伯倫泡歌廳的事讓牛剛強發現,他心裏膩歪了一陣,及時調整了同牛剛強的關係,相信牛剛強也不會傻到拿那麽點事捅他的地步。果然,風平浪靜。今天博士王來,又提到那件案子,是偶然還是有意?在這種事上絕不能掉以輕心,馬虎大意。他打電話招來小許,他知道小許、牛剛強還有法院的許多人跟博士王都挺熟。


    小許來了之後,轉彎抹角地聊了幾句,何庭長裝作忽然想起,問小許:“今天博士王來了,你見到沒有?”


    小許說:“見了,中午還一塊吃的飯。”


    “都誰去了?”


    “就我和牛剛強。”


    何庭長心裏一動,問道:“你們談沒談庭裏的案子?”


    “沒,誰沒事找事扯那些幹嗎?”


    何庭長盯著小許坦誠的雙眸,放下了心,他相信小許不會,也沒必要瞞他什麽。


    “庭長你問這幹嗎?”小許反問了一句。


    何庭長平靜地說:“下次他來了吃飯叫我一聲,我也會會他,我跟他挺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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