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發現包間窗口有人朝裏麵窺視的是天地律師事務所的老薑。他正舉著麥克風唱得歡,卻發現電視機上麵的窗洞有個黑乎乎的人頭剪影,剛開始他尚不在意,以為誰在找人,後來感覺有些不對,便扔下話筒追到門口,等他出來時,那人已經轉身離去,從背影上他認出那人是牛剛強。


    “你幹嗎?神神道道的。”汪伯倫問他。


    “牛剛強來了。”


    “什麽?牛剛強來幹嗎?”何庭長一把推開膩在他身上的白露。


    “不知道他來幹嗎,不過剛才他扒在咱們包廂的窗洞上往裏麵看了一陣。”


    沉默,何庭長、汪伯倫、老薑三人麵麵相覷,他們分別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不安和疑忌。


    “這小子不會是有意跟蹤我吧?”何庭長象是問另兩人,又象是在問自己。


    “難說。”老薑沉吟著說。


    汪伯倫故作輕鬆地說:“不會,也許他是來玩的,隻不過偶然碰見了我們。”見何庭長仍然心神不定,他又說:“就算牛剛強是專門盯你何庭長的,又能怎麽著?八小時以外,朋友間聚聚,犯到哪家法了?”


    “你不知道,最近市委市政府專門發了廉政建設的八條,其中第二條就是嚴禁公務人員出入娛樂場所,叫三陪小姐更不允許。”何庭長有些發毛。


    “牛哥,我們可不是三陪小姐,”白露攬著何庭長的肩膀晃動著撒嬌:“我們隻有兩陪,陪你喝酒,陪你唱歌,別的可不陪。”


    何庭長嘻嘻嘿嘿地說:“對,你們連兩陪小姐都不是,你們是一陪小姐。”


    “啥叫一陪小姐?”白露好奇地問。


    “一陪到底麽。”雖然何庭長心裏象紮了根刺,卻還忘不了跟白露調笑。


    “牛剛強會不會拿這件事抓你辮子?”汪伯倫眨巴著眼睛問。


    何庭長說:“單單跟小姐跳跳舞,唱唱歌,也算不了什麽辮子。關鍵是跟什麽人在一起,如果今天晚上是別人,啥事沒有,跟你們倆,就有點毛病了。”語氣裏露出了不愉。


    “哎,早知道這樣,今晚上真不該來。”老薑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也有些後悔。


    “來了又怎麽了?何庭長處事公道,我們就是感激他,就是陪他玩玩,問其他的事,一概不知。”汪伯倫外強中幹,說的硬,底氣卻不足。”


    “算了,不提他了,喝酒,喝酒,唱歌。”何庭長故作無所謂之態,其實是心裏已經鑽進了毛刺,他認定牛剛強今晚就是專門跟蹤監視他的,因為過去他從未聽說牛剛強泡過歌廳。仔細想想,就算他牛剛強抓他小辮子,說他跟當事人一塊泡歌廳,又能怎麽樣?難道還能把他的庭長撤了不成?共產黨的王法還沒嚴到這個程度。況且,你牛剛強是跳不出如來佛手掌心的孫猴子,你再想找毛病,也還得在我手下幹事。何庭長想到這裏,不由為自己的高明而自慰,當初牛剛強跟自己鬧別扭,要調走,多少人勸他放牛剛強走,他堅決不放,他明白,牛剛強這種人抓在手裏比放出去要安全的多。放在手裏,攥緊攥鬆全憑自己的需要和興致,放出去,調到別的部門,等於失去了控製,威脅更大。


    見何庭長的臉在陰暗的燈光下更加陰沉,汪伯倫忐忑不安。到目前為止,錢花了不少,該吃的也吃了,該說的話還沒來得及說,怕迴去無法向行長交待,便硬著頭皮說:“何庭長,今天太不巧了,本來我說改個日子,可是我們行長硬是不幹,她好像聽到風聲,說程鐵石那邊鬧得很兇,怕萬一頂不住事情有變化,非讓我早早跟你通通氣,結果沒想到讓牛剛強那小子跟上了。”


    “人家牛剛強也不一定是跟蹤咱們,大不了是偶然碰上了,你別說的那麽肯定,象真的似地。”何庭長不願被別人看成讓下級跟蹤的被動無能腳色,嘴上否認,心裏卻更加認定。“至於你們那樁案子,我們完全是依法辦事,拿到哪裏都說的清,站得住,你們再別在這事上瞎操心,還是好好反省一下,該怎麽抓抓內部管理,怎麽提高人員素質,說實話,我有錢也不往你們那個破銀行裏放。”


    老薑見話不投機,急忙接過話頭:“你老人家為政清廉,也不會有多少錢,要有錢還真得往他們的銀行放,別人咱不說,你老人家的錢放他們那兒,不但保險,還肯定能賺。”


    “算了吧,我也不想靠你們發大財,那個事已經告一段落,今後咱們兩清。朋友一場,我勸你們一句,今後把精力多往公安局那邊使,隻要他們不使壞,不把案子往迴推,就算萬事大吉。”


    “多謝何庭長指點,一言賽千金,有您關照,我們還怕啥?隻憑你這一句話,我們也得跟您碰一杯。”老薑聽懂了何庭長的點撥,捅了捅愣怔怔的汪伯倫,汪伯倫急忙也端起了酒杯:“來來來,你們三個,黃、白、藍,一塊敬牛大哥一杯。”


    趙雅蘭此時已有些困倦,可是也不得不端起酒杯。她看得出,這三個人碰到了很不順心的事,現在是硬著頭皮撐著,她倒希望他們早點散夥,反正今晚已經賺了個盆滿鍋滿。剛才黑牛興致高的時候,硬逼著他們三個喝酒,喝一杯一大張,不喝要讓他們親,她們便拚命的喝酒,看著汪科長一張張鈔票往小姐懷裏揣的那個刀子剜心,有苦難言的倒黴樣兒,她心裏樂得直發顫。


    酒灌了下去,情緒卻再也提不起來,屏幕上已經出現了“請點歌”的字樣,誰也無心點歌,黑牛心不在焉地在白露身上揉摸,黃馬跟藍平頭低頭竊竊私語,趙雅蘭猜想可能是黃馬想帶藍平走,藍平不幹,兩人正在扯皮。汪科長似乎已經坐立不安,一趟趟往衛生間跑。聲色大賽的亢奮已經退化成清淡的白水,就象一幕無聊的鬧劇接近了尾聲,百無聊賴中,大家都在等黑牛發話,他不說走,誰也不敢走。


    汪科長不知第幾次從廁所跑迴來後,黑牛終於說:“看來汪科長的腎炎犯了。”


    汪伯倫奇怪:“我哪有腎炎?”


    “那你這一會兒功夫跑了幾趟廁所?小便池可能都被你衝出洞了。”何庭長取笑他。


    “小便池不用他衝也有洞,沒洞尿往哪流。”趙雅蘭插嘴,引起了一陣嘻嘻嘿嘿地笑。


    “今天就到這兒吧,”黑牛看看手表,“再晚迴去老婆不讓上床了。”


    如同得到大赦,黃馬伸個懶腰,汪伯倫嚷嚷著埋單。趙雅蘭急忙抓過案幾上的結算單,說:“汪大哥您坐著別動,這種小事小妹替你跑一趟就成了。”她拿著單子到賬台,伸手作了個用刀砍的架勢,“加多少?”管賬的問。


    “加五百,公家報銷。”


    “你這妞比我還黑,能行?”管賬的問道。


    “你別管了,放心開。”


    額外多加的這五百,趙雅蘭可以拿百分之五十的提成。又是二百五十塊,算算,今天一晚就掙了九百,趙雅蘭想,明天不來了,迴省城老老實實休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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