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落水


    暖閣的窗下鋪著一張櫻桃木雕花木榻,鋪著一色青金鑲邊深紅色的閃緞坐褥,榻前設一張白檀木刻金絲雲腿細牙桌,上頭放著些茶點,劉肇坐在榻上,手邊放著幾份奏議,他目不轉睛的看著,臉上的表情忽陰忽晴,也不知他心裏想些什麽,他身上隻穿著一件家常的便服,黑色的外袍上繡著巨獸的圖案,由於熱,兩名宮女在旁邊打著團扇,榻邊上放著一盆冰。但是他的額頭上還是有汗水滲出,他也不擦,完全不理會跪在下麵的兩位臣子。


    綏兒進來時,沒有經通報,但是她的身影一出現,就吸引了劉肇全部的目光。今天綏兒依然是淡淡的裝束,一身青色的留仙裙,上麵繡著幾片蝴蝶的圖案。點綴其間,既不繁複,也不熱鬧,正如她的性子一般。梅子青繡的乳白色淩霄花的中衣,將她雪白的頸項映得更加柔膩。蛾眉淡掃,一雙剪水般的眸子似笑非笑,頭上翠玉簪閃著幽幽的光,就如清潭裏的映出的雲朵,淡而不著痕跡,卻又吸引著人的目光。


    綏兒久未見聖駕,雖然心裏還是存著一絲的酸楚,卻難免有那麽幾絲寂寞。那種寂寞,是歡悅明媚的曲子唱著,卻知道下一出的唱詞裏是男歡女愛的失散,是相思相望不相親的分離;那種寂寞,是花好月圓的美滿裏,想得見殘月如鉤的淒冷;那種寂寞,是燈火輝煌,半壁盛世裏的一身孤清的影子;可是再寂寞,那滋味卻是溫涼溫涼的,涼了一陣兒,總還有著盼望,有希冀,那便是溫熱的一層念想。她的目光落在劉肇的臉上,那清瞿的瘦弱讓她心裏一陣心疼。他終究還是為情所苦,熬瘦了自己的身子。


    她就那樣如一絲淩霄般的出現在門口。雖然孤清,卻清麗得迷住了人的眼睛。劉肇原本稀微和笑容漸漸多了幾分暖色:“綏兒,你怎麽來了?”


    綏兒的喉嚨裏像含著一顆酸透了的梅子。吐不出也咽不下,她臉上掛著勉強的笑意,忍不住問道:“皇上是不想見綏兒嗎?是不是綏兒來的不是時候?”


    劉肇笑意更濃,從榻上跳下。拉了她道:“你來了,還分什麽時候,瘦了好多,臉色也這麽蒼白。”


    綏兒的笑意凝在唇角,似一朵將謝未謝的花朵,凝了片刻。還是讓它張開了花骨朵:“皇上這裏太忙。綏兒還是來得不是時候,兩位大人在這兒,綏兒可不想影響了國事!”


    劉肇微笑道:“也沒什麽事,就是朕才對他們發了一會子脾氣,讓你看笑話了。都起來吧,迴去好好想想朕說的話,該怎麽辦,不用朕再說吧!”


    陰綱看了一眼綏兒,眼中閃過了一絲異樣的情緒。但是還是垂下頭說道:“臣記住了,一定會照皇上說的去辦!”


    綏兒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兄長,鄧騭也在這裏抬頭看向了她。綏兒淡淡一笑,似是安慰。鄧騭了然她的求情之意,點頭道:“皇上,臣明白,定不會讓皇上再失望!”


    “這就好,下去吧,朕雖是皇帝,卻與兩位卿家是親人。雖言語苛責,實在是痛心疾首,不能當著眾臣之麵說的話,也隻得在私下裏說。你們應該理解朕的苦衷!”


    “臣等理解!”兩人一齊答道。


    “好,朕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該做的事,朕不想再操心!”


    “喏!”兩人答應著退了下去,臨出門時,綏兒又向大哥送去了一個安懷的眼神。鄧騭也迴了一個讓她安心的眼神,便出宮而去了。


    劉肇此刻才將綏兒拉到榻上坐下,看著她一張嬌臉,輕歎道:“是朕的不是,那天沒有考慮你的感受,朕的心卻是沒有變的。朕這些天每天都做夢,夢到丟各種各樣的東西,常侍說朕是在害怕失去。我們每一天都在丟失,都在錯過,朕是在害怕失去你。人有時不如一株草木,草木會一生感恩陽光和雨露給與的溫潤歲月,而人在失落時,會全然忘記花好月圓的甜蜜與幸福。是朕錯了,朕那天心情不好,卻沒想綏兒的心裏也在失落。綏兒,你不要再生朕的氣了好嗎?”


    綏兒眼裏含著淚花,清水芙蓉般的秀淨麵寵揚了起來看著他,輕撫他的麵頰道:“你認錯了?綏兒傷心的是你說的話,你對我真的隻是與其他人有點不同對嗎?綏兒覺得皇上並不懂得真心對一個女人的重要。你若不是對我真心相愛,又何苦來惹我傷心!”


    “綏兒,朕不是的,朕真的隻愛你一個人。你不懂嗎?朕的心裏根本就裝不下別的女人!”劉肇拉著她的手,放在心口。


    綏兒低笑,伏在他的胸口道:“綏兒知道,隻是那天你新納了妃子,又對我說了那些話,便有些接受不了。其實綏兒知道皇上的心是愛著綏兒的!”她臉上羞紅,語聲越說越低。


    正在這時,小福子進來報道:“皇上,蘇貴人帶著小公主來了!”


    綏兒忙從劉肇懷中坐正了身子,笑道:“她倒是來得是時候!”


    劉肇笑道:“你看看劉保,這幾日胖得更多了,樣子別提多可愛了。”


    正說著,蘇喚兒已抱著劉保進來,劉肇接過了孩子,親了親道:“今天怎麽來了?”


    蘇喚兒笑道:“皇上有了鄧貴人陪著,就不願意臣妾來了嗎?”


    綏兒道:“哪裏是,皇上一聽是你來了,高興的什麽似的,隻一疊聲的說著小公主可愛呢!”


    蘇喚兒拉了綏兒道:“這些日子沒見你,似乎瘦得多了,可養得好些了?”


    綏兒嗔道:“你倒是忘記了我嗎?也不來看看我!”


    蘇喚兒道:“皇上,你瞧瞧,我這關心她,她倒說起我來了!”


    劉肇逗著劉保說道:“你們姐妹兩個哪裏分什麽裏外,朕可不當這個和事佬!”


    三個人都笑著,蘇喚兒向著綏兒使了一個眼色,對劉肇道:“臣妾一見皇上和妹妹在一起,便想起當年自己初嫁的時候,晨起時對著菱花鏡梳妝,也和皇上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玩笑著。撒著嬌說著貼心話,並無尊卑之分。那年歲,真當是一生中最天真無憂的好時候。隻是就這麽彈指過去了。到了眼下,見皇上一麵都不易了,卻眼睜睜看著皇上與新人親近歡好,早忘記了臣妾吧!”


    她轉頭看了一眼綏兒。見她隻是垂著臉聽著,無喜無悲,隻把玩著衣襟上垂下的金絲串雪珠墜子,那珠子質地圓潤而堅硬,散著柔和的光。


    “那時朕也是年少,好多事情都不懂。也不去理。還好那時有母後在,一切都不用朕來操心。不過朕現在也沒有和什麽新人歡好,而忘記了你啊!”


    “皇上,那花采女可是皇上的心尖上的人啊,皇上可不是天天去看她?”


    劉肇笑道:“你便吃這沒有用的幹醋,朕倒是去了幾次,隻是看看劉正到了她那裏怎麽樣了,並沒有與她歡好。”


    蘇喚兒又看了一眼綏兒,意思是讓她放心。綏兒依然隻是淡淡的,劉肇卻在此刻歎道:“朕倒是覺得封她為采女是害了她,每次去時都見她越來越憔悴!”


    綏兒道:“皇上,有些人為了愛可以放逐天涯,淒涼遺世。她便是這樣的人,皇上如果當初聽了臣妾的話成全了她,也許她隻刻正與愛人,天涯相歡,便不會在宮中淒苦一生了。”


    蘇喚兒道:“綏兒,這話就不對了。雖說皇上不一定寵幸她,喜歡她,卻已封了妃嬪,皇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怎麽可以隨意更改?再說小皇子現在在她那裏,確實比在皇後宮中要好得多,就是為了小皇子,也不能放任了她。”


    綏兒歎道:“可憐了她,人世曆經無數滄海桑田,為什麽還不明白,於時光麵前,我們永遠都是輸者,輸得一敗塗地。由得她在這宮中荒廢了大好年華,可惜啊可惜!”


    劉肇道:“這些事朕自然懂得,可是成命難收,但願她能想得開,朕隻得用一世的榮華謝她罷了!”


    “什麽樣的叫榮華?”綏兒看著劉肇的眼睛道。


    劉肇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來答她,隻嘟囔著道:“當然是榮華富貴!”


    綏兒冷笑道:“在感情麵前,榮華與她便如浮雲一般,她若是那樣的人,又何必憔悴如斯?”


    “那朕該怎麽辦?”


    蘇喚兒笑道:“我倒有一個主意,不知道皇上和鄧貴人能不能應允?”


    “什麽主意?”劉肇和綏兒一齊問道。


    “皇上,你不覺得咱們宮裏的皇子不是出生便成病,就是生成殘疾?大皇子劉勝出宮後,聽說身子骨極好。這隻是臣妾的一個想法,是不是咱們宮裏不養人?隻要是男孩便會在宮裏不利,出宮便好了呢?若真是如此,不如也將小皇子也送出宮去,就交由花采女扶養,對宮裏隻說她病死了,費了她采女的封號,再讓她與她的心上人,結成聯理,就是在宮外撫養皇子,豈不是好?”


    劉肇看了眼綏兒,見她也一臉同意的看著自己,不由猶豫起來。這主意不能說行不通,可是若是有人知道了真相,他這個皇帝不是被毀了名聲?


    “此事,放一段再說吧,朕再想想!”


    綏兒不置可否,對蘇喚兒道:“姐姐,我們得空去看看那花采女吧!”


    蘇喚兒見劉肇沒有答應,便也笑道:“好好好,去瞧瞧也好!”


    正在這時,見車青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大聲叫道:“皇上,不好了,皇後娘娘遇刺了!”


    綏兒和蘇喚兒同時站了起來,蘇喚兒問道:“怎麽迴事?”


    劉肇卻沒顯得太驚慌,隻問道:“人怎麽樣了?”


    “迴皇上,皇後娘娘沒事,隻是受了驚嚇!”


    “刺客是誰,抓到了嗎?”綏兒問道。


    “刺客逃脫了,沒看到人是誰!”


    劉肇皺了皺眉頭問道:“好端端的,怎麽就知道是刺客?”


    車青道:“奴才也不知道,隻是皇後宮裏的蓮兒姑娘來迴的皇上。還是請皇上去看看吧!”


    綏兒道:“皇上,我們三個一起去吧,畢竟皇後娘娘是後宮之主。”


    劉肇點頭道:“好吧,擺駕!”


    三個人趕到荷花閣時,呂青櫻已在廊下伺候,見了綏兒微微一笑,示意她沒有什麽事。見了呂青櫻,綏兒的心才放了下來,也點點頭,隨了劉肇進了寢殿。


    劉肇見陰璃頭上放著一塊白布,閉著眼睛,似是睡著,便問一旁的蓮兒道:“怎麽迴事?好端端的怎麽會遇刺?”


    蓮兒忙道:“才和皇後娘娘在池邊看荷花,皇後娘娘說天氣太熱,讓奴婢去取傘,當時別的人都站在茶花池的另一邊,隻奴婢在身邊伺候著。奴婢聽了就迴去取傘,誰知才轉過去沒走幾步,就聽到皇後娘娘‘啊’了一聲,就聽到了落水聲,迴頭看去,娘娘已然落水,正在水中掙紮,也沒有看到什麽人在,隻好唿人來救。”


    綏兒問道:“是不是失足落水?”


    蓮兒答道:“皇後娘娘才清醒了,說是有人用力推了她一把,一定不是失足落水!”


    蘇喚兒心中冷笑,這個陰璃整日裏拿自己的宮婢打罵,有人嫉恨是太平常不過的事了。別說是推她入水,便是暗地裏下了藥殺她也未有不可。可是此刻這話卻不能說,隻道:“既然是落水受了驚嚇,這屋子裏怎麽能還開著窗,快關上,別讓皇後娘娘再受了涼!”


    蓮兒答應了一聲,忙著去關窗。劉肇皺眉道:“可有什麽人看到?”


    一邊的另一名侍女說道:“並沒有人看到,都是聽到了聲音。”


    劉肇道:“這案子便也無從查起了。你們以後伺候著皇後要精心一點,蓮兒你也是,怎麽能讓皇後自己站在池邊,這是沒事,要是出了什麽事,你能擔待得起嗎?”


    蓮兒忙跪下道:“奴婢知錯了,還望皇上恕罪!”


    這時陰璃咳了兩聲睜開眼睛道:“皇上來了!臣妾!”說著便要起身。


    劉肇忙將她按到床上道:“好好歇著吧,這個時候了還講什麽禮儀!”(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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