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蕊菊


    她的嗓音柔緩,佇立在這靜好的月色之中,側身依依念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遡洄從之,道阻且長。遡遊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淒淒,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遡洄從之,道阻且躋。遡遊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遡洄從之,道阻且右。遡遊從之,宛在水中沚。”


    這是一首情詩,寫在戀愛中一個癡情人的感受。她的聲音真實,曲折,動人,人們仿佛麵前真的出現了那秋景寂寂,秋水漫漫的情景,仿佛依然就是那方,卻總到不了她的身邊,可望而不可即。眼前勾勒的一幅朦朧的畫,帶走了癡迷的心情,不由得都迷惘與感傷起來。


    念到“沚”字時,餘音嫋嫋飛揚而去,幾乎是飛到了遙遠的碧海青天,被流雲遏住,幽絕纏綿處,不必如那女子般知音,卻也早已為之戚然。她的身子慢慢地低旋下去,低旋下去,成了嫋嫋的藤蔓輕纏,一直落在了散開的裙裾之間,像是捧出一朵玉色晶瑩的花朵,盈然招展,風姿眷眷。原來滿目繁華,都隻為襯得伊人遺世而在。


    蘇喚兒忍不住問道:“此女是誰?如此舞姿,如此聲音,真可當得絕世了。”


    綏兒也未見過此女,隻感美則美矣,似乎於神色間尚少了一些什麽。劉肇卻在此刻撫掌道:“朕原以來歌舞曼妙已經極佳,不想翩翩之間,踏歌而吟,更是清新雋永,隻是這樣好的才情。這樣美的舞姿,不知長相如何,是否如詩中所說的佳人相合?”


    陰璃微微一笑,喚道:“皇上吩咐,還不走近前來?”


    那女子緩步上前,施了一禮,抬起頭道。眾人觸目處。隻見她神色清冷。卻別有一番豔豔姿態,修蛾曼睩,貌殊秀韻。


    袁頤蹙了蹙眉頭。似是讚歎,似是嫌惡,冷冷道:“蛾眉玉白,好目曼澤。真是美人也。”


    陰璃讚許地看了她一眼道:“袁美人也覺得她美嗎?”


    袁襄卻接了一句道:“美則美矣,卻有些清冷。不若人間之人。”


    陰璃又笑道:“非人間之人,那便是天上的仙子。”


    那女子盈盈一笑時,嘴角微微揚起,似是新月般的笑顏。卻沒有絲毫的溫度。但若說她是冷淡,偏偏那眼波流轉,又覺得她眉目絢然。是在含羞顧盼著你。


    劉肇側首對陰璃道:“皇後精心挑選的人,念的又是《蒹葭》。果然很合時宜。”


    陰璃眉心微微凝了一絲笑色,緩緩道:“合不合時宜,臣妾說了不算,皇上說了才算。”


    她凝聲道:“這女子叫蕊菊,是臣妾的父親帶迴來的西域女子,自小便教以書畫,也算是多才多藝,我幼時在府中,她還不到十歲,還是一個孩子,如今已長成如斯,真是歲月不待人啊。皇上可喜歡嗎?”


    劉肇頷首,柔聲道:“上前來吧!”


    袁襄眉頭一鎖,旋即含笑嬌怯怯道:“皇上,小皇子出生,正是大喜之日,歌舞娛情助興才好。念什麽詩,冷冷清清的。臣妾和姐姐新練了一曲劍舞,皇上可有興致看看?”


    劉肇恍若未聞,隻看著那女子道:“今夜歌舞甚好,為何隻念詩詞?”


    那女子垂著臉,聲音卻不卑不亢,毫無獻媚或畏懼之意:“小女不喜歡熱鬧的歌舞,倒覺得《詩經》中的歌司有蘊藉,須細細品味才得意趣。小女素聞皇上有文心之質,以為會得知音之感。”


    劉肇含笑道:“朕幼時貪玩,倒是不曾多背什麽詩,小時常被師父打倒是真的。”


    那女子微微一笑,並不答話,隻低頭擺弄著自己的衣角。


    陰璃道:“皇上,她的名字是臣妾幼時為她取的,她沒有姓氏,皇上若是喜歡,送她一姓如何?”


    綏兒揚了揚嘴角,此刻才明白了陰璃的用心,但是她卻沒有出聲,隻看著劉肇如何。


    劉肇笑道:“朕覺得她身姿如柳,不如就姓柳如何?”


    陰璃頗有得色道:“還不謝謝皇上!”


    蕊菊盈盈下拜道:“多謝皇上賜姓。”


    劉肇笑著挽過她的手道:“既然你如此有心,朕便將蕊菊留在身邊,做個美人吧!”


    宮裏本就隻有袁氏姐妹兩位美人,突然多了一個美人。袁頤,袁襄的臉色立刻變了。劉肇本來隻專寵鄧綏一人,對宮裏的其他女子更是無心多看一眼,此刻卻對一個出身來曆不明的女子封了美人。人人的心裏都不好受,都將目光投向綏兒。


    綏兒一笑,先起身舉杯道:“皇上自親政以來,難得有如此高興的時候,如柳美人得皇上鍾愛,臣妾先敬皇上一杯,賀皇上新得佳人。”


    她當先一說,眾妃隻得起身,賀道:“恭喜皇上!”


    劉肇一飲而盡,囑咐了那柳美人伴在身邊。那柳蕊菊對諸人的神色都是冷冷的,唯獨對著皇帝時溫柔凝睇,一笑如冰上豔陽,冷清中自有豔光四射。


    袁頤起身嬌聲笑道:“皇上看膩了舊歌舞,咱們這些做舊人的不能不膽戰心驚,臣妾隻好就想些新法子希望皇上不要厭棄了。”


    劉肇笑盈盈地望著她,眼底盡是溫然的情意:“又胡說了,朕怎麽會厭棄你?你才不是說新編了劍舞嗎?就下場舞給朕看吧!“


    袁頤嫣然一笑,百媚橫生,指一指陰璃道:“皇後安排了如此好的節目,臣等姐妹的舞蹈怎麽還入得了皇上的眼呢?不過是讓人笑話罷了。我倒是聽說鄧貴人的琴藝極佳,倒是願聞佳音。”


    綏兒卻從懷中取了一支短笛出來,那短笛通體碧綠,極是可愛,她輕笑道:“皇上。臣妾為皇上吹奏一曲吧!皇上還記得桃林中的那枝舞嗎?臣妾便是用這個短笛吹奏的。”


    劉肇溫柔凝眸,“綏兒,朕自然忘不了那一刻的美景!”


    綏兒嫣然一笑,眾人隻覺眼前如春光出現,美得如玄幻之境。那蕊菊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靜靜地看著鄧綏。


    綏兒將短笛橫在口邊,笛聲在空中飄蕩。似混合到了星辰與皎月的深空裏。和著雲絲曼妙輕舞,如同天上人間的喧嘩化作一片絢爛織錦,一幅無聲的靈動畫卷。一曲清新的玄妙天簌。眾人的心隨著節奏沉浸在如歌的旋律中,隨之高亢,隨之平靜,隨之悠遠……


    直到笛聲結束。眾人還沉浸在那曲聲中沒有迴過神來。過了許久,才聽到蘇喚兒拍手的聲音。眾人才都鼓起掌來。


    劉肇的嘴角一直掛著微笑,目光流連在綏兒的臉上,黑亮的眼中盈滿了喜悅,又帶著無限的迷戀。人卻沉靜得如一泓湖水一般。


    陰璃故作歡喜的說道:“綏兒的笛聲我自小便喜歡聽,每次都覺得如天簌之音一般!”


    劉肇道:“確是如此,綏兒。你累嗎?身子坐久了,會不舒服。要是不便,早些迴宮歇息吧!”


    蘇喚兒道:“皇上也覺得笛聲悠美嗎?臣妾倒是喜歡這笛音,帶著真誠!”


    鄭宮人極少在這些場合說話,隻刻卻道:“臣妾也覺得這笛音極美,要是臣妾也有鄧貴人的才華便好了。”


    陳黎冷冷的道:“詩人人會讀,這笛聲卻不是朝夕之功,極是難得!”


    劉肇眼中閃過一絲明亮,看向陰璃道:“你身為皇後,就是這麽調教後宮的?什麽人都會當著朕的麵胡說八道?”


    陰璃忙道:“皇上,臣妾——”


    劉肇一擺手,“賜金玉閣給柳美人居住,今夜朕去金玉閣。”說罷,也不管眾人錯愕的眼神,帶著車青出了長秋宮。


    陰璃麵色微微一滯,隨即露出了燦爛的一笑,說道:“皇上累了,迴去歇著了,眾位姐妹也迴宮吧,本宮多謝眾位給正兒的禮物,這份情,本宮心裏都記著呢!不過皇上既然這樣說了,眾位姐妹以後在皇上麵前說話也要注意些,不要有的沒的,都說!”


    蘇喚兒和綏兒一同從長秋殿裏出來,兩個人都不說話,靜靜地走了一會後,蘇喚兒問道:“鄧貴人,你還好嗎?”


    綏兒停了下來,抬頭看著天上的星鬥閃閃生光,臉上平靜得如水一般,“我很好!”


    “我很好奇,我們這些從未受寵的人倒也罷了,你就不覺得那個柳蕊菊,讓人覺得不舒服嗎?”蘇喚兒臉上帶著些許溫柔之色,一雙眼睛如同被點亮了的燭火。


    “皇上喜歡就行了,我沒有不舒服!”綏兒依然淡淡的。


    蘇喚兒歎道:“你還好就行了。我累了,迴華陽殿了,你迴去時,一切小心。”


    看著蘇喚兒離開,趙玉忍不住問道:“小姐,你真的不在意嗎?”


    綏兒低下了頭,一滴淚水落在掃得幹幹淨淨的巷道上,頃刻間凝成了一塊冰片。“這是他的心意,我不需怪他。”


    “心意?小姐你說這是皇上的心意?難道看著那個皇後拉出來的女人做了美人,成了他的妃子是皇上的心意?”趙玉氣憤的臉色發青,緊咬著嘴唇,胸口急速的起伏著。


    綏兒抹幹了臉上的淚水,拉了趙玉的手道:“這些話,我不和你們說,心裏卻也難受。皇上寵我愛我,但是宮裏有多少雙眼睛看著,有多少顆心嫉妒著,有多少人恨著!我知道,皇上更知道。前些日子我出了事,皇上怕得夜夜做著惡夢,但是人心是魔,你便是花了多少心思,你能解除那魔咒嗎?你隻能讓那魔變淡,卻改變不了。隻要我一個不小心,便會沉到泥潭裏,沉淪到底。皇上,他,一直覺得我淡然對他是我不愛他。可是他終也明白,他淡然對我才是一種守護,所以我懂他的心,他也懂我的心。這就足夠了。所以今兒我明白的看著他眼裏淡淡的傷,心中的痛,卻無可奈何,隻能虛以逶迤,天可憐見,我們的心都碎成一片一片了。”


    趙玉的淚水也從眼中滑落,“小姐,這宮裏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綏兒抬頭望著月色,淡淡笑了笑,“不能過又如何,好歹也得過下去。走吧,迴西宮吧,明早上皇上會來看我,得給他備著早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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