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離散


    “皇上,宋宮人醒了,要見皇上。”綏兒拉了劉肇的手,用力握緊,臉上滿是安慰的表情。劉肇目光中波瀾一閃,歎了口氣,壓下了怒火,向內殿走去。


    宋珺剛咳出了一大口血,反覺得胸中的壓抑去了一些,隻是胸口巨痛難消,頭頂上一絲絲汗冒出來,臉上的紅暈卻一點點擴大。隻是這些她都不知道,她隻是惦記著,讓皇上去救她的孩子。


    劉肇凝視著這位與自己恩恩怨怨,又受盡苦難的宋珺,心裏沉重非常,她微閉著的雙眼由於他的到來而張開,渾濁的眼珠慢慢地轉向了自己,掙紮著要從床上坐起,蒼白的麵龐因痛苦而扭曲,細細的汗珠從她的額頭滲出,好似每移動一下都是巨大的折磨。


    劉肇用手壓下了她的身子,她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氣,“皇上!”她聲音微弱得似乎是耳語。


    “朕在,你的事朕知道了,定會把孩子還給你的,你對勝兒的一片心,朕最是知道,不要想了,一切都交給朕去做。”


    宋珺極力的露出了一個微笑,“皇上,臣妾怕是不行了,我本就身子弱,這些日子也是為了勝兒強撐著,如今一氣一急,再也沒有力氣掙紮下去了。皇上,我求你一件事。”


    劉肇心中淒苦,兩行淚落了下來,“你別胡思亂想,朕不讓你死,太醫就在旁邊,一切都會好的,你還沒看到勝兒迴來呢?”


    宋珺咳了兩聲,又吐出一口血來,綏兒忙用帕子為她擦去。她看了看綏兒,又看了看劉肇,淚水奪眶而出,仿佛積鬱了許久的鬱悶,憤恨,和淒苦如開閘潮水般傾瀉出來,“皇上。鄧貴人。我心裏苦啊!”她突然發出了一聲淒厲慘痛的唿號,整個身子巨烈的抖動起來。


    陳黎站在門口,剛才氣憤和委屈。又下子陷入這樣巨大的感情旋渦裏,渾如身處噩夢之中。聽著宋珺嘶啞絕望著的哭叫,竟想拔腿逃開這裏。


    “皇上啊,皇上!”宋珺拉住了劉肇的手。她如枯骨般的手指,緊緊地握著劉肇。臉上的氣色變得越來越枯敗,如同一張幹癟的人皮,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死氣。


    “臣妾隻求皇上一件事,隻有這一件事。皇上要答應臣妾。”


    劉肇心裏一陣發緊,隻是苦笑著點頭:“朕答應你,你要說什麽?”


    “皇上。你把勝兒送出宮去,讓小民百姓養著也好。讓世家大戶養著也好,就是不要再讓勝兒呆在宮裏,不要讓他做皇帝,就讓他平平靜靜地做個小民百姓,娶妻生子,與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不要這麽多的妃嬪,不要這麽多的女人為他受苦。”她越說聲音越小,幾欲不聞。


    “讓小慧心和我葬在一起,她也和我一樣,是個苦人。”她突然張大了眼睛,露出了一絲微笑,聲音也變得柔和,“皇上,還記得梨花閣裏的滿樹梨花嗎?它們正要開了,那麽美,那一年,我懷著勝兒,就在那梨樹下起舞,好美!”她的唇角泛起一抹笑意,好似一江剛剛消融冰雪的春水。逐漸黯沉的眼底再次泛起晶亮的光澤。她仿佛倦極,眸中多了一份沉靜的空靈與欣慰。


    “珺兒,朕答應你。”劉肇淚如雨下,落在她的臉上。她抬起頭,不堪重負地側首,如羽一般的睫毛一低,一滴清亮的淚自目中零落,落入劉肇握著她的手上,溫熱的一點。


    劉肇哭著輕輕撫去她眼角的淚,她初入宮時的種種湧上心頭,更加傷心欲絕,啜泣得全身發著抖。“皇上,你不要為我哭,我不值得的,我要去見李美人了,我做的孽,總有一天會嚐到惡果,皇上,把孩子要迴來,不能給皇後。我不能陪著他長大了,你不要讓他受人欺負!”她逐漸無聲,安靜地躺在那裏,如夏日的午後,她睡在臨窗的榻上,淺淺的袖子中露出如雪藕粉似的臂膀,金色的陽光覆在她的睫毛上,似一隻金色的蝴蝶停駐上她的眼眸,那樣安祥。


    她的唇角含著恬靜的微笑,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美豔之極的自己,流連在劉肇的身邊,兩人說笑著,天真爛漫,美的如畫一般。她終於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永遠的合上的雙眼。


    “珺兒!”劉肇伏在榻上放聲大哭,綏兒沒有說話,緩步踱出後殿,院中的長青樹在微風中發出沙沙的響聲,這樣的寒意這樣猝不及防地襲上了她的身體。恍如經曆了一場噩夢,夢魘中所帶來的焦灼與無力像汗液一般依附著她的身體,讓她幾近虛脫。劉肇的哭聲還在殿中迴蕩,有冷冷的雨絲滑落,落在綏兒的臉上,身上。宮牆底下的青苔速著潮氣蔓延而入,連帶著心底也是一片荒蕪如死般的冰涼。


    宋珺還是走了,帶著無數的不甘,還有無數的迴憶就這樣走了。她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柔弱嬌美的樣子,她曾許多次來和她談心,談起宮中寂寞的日子,談她的勝兒,還談劉肇。


    綏兒曾想著宮裏也會有那樣一起哭一起笑的日子,她們就在秋後的樹影下,一邊喝著茶,一邊小聲的說著話,勝兒就在她們的身邊一跌一撞的跑著,時而發出咯咯的笑聲,而這一切都飄得不剩下一分一毫了。


    她麻木的站著,身後傳來陳黎的聲音:“貴人娘娘,她就這麽去了嗎?”


    綏兒點點頭,身後傳來雲板的喪音,哀慟聲四起,尖銳的報喪聲驚破了後宮的沉鬱:“宋宮人薨——”


    雨越下越大,冰涼的雨水似要把她們嬌小的身子吞沒,綏兒抱住了陳黎的肩膀,兩個抱在一起,頹然坐在冰涼的青石上,慟哭失聲。為了自己,也為了這個吃人的宮廷。


    劉肇下旨,將劉勝帶迴西宮。皇後失德,暫時取迴帝後的印璽,軟禁長秋宮。這一年的春天似乎就是在這樣的陰雨綿綿中度過的。那一日的變故使所有的嬪妃的心底都烙上了一層難言的陰鬱,沒有人再有心情去想今後的日子該如何過。但是宮廷還是需要人打理的,而綏兒又拒絕協理六宮之權,無奈劉肇隻得再次交了陰璃印璽,取消軟禁。


    陰璃由於宋珺之事。也覺內心慚愧。也便收斂了些,但顯得宮中格外安靜。自宋珺死後,劉肇心情也變得極是抑鬱。常常飲酒到深夜,來綏兒這裏也不如以往勤了。但是他對綏兒關心卻沒有變,時常讓蔡倫來賞賜一些東西。


    轉眼又到了端午時節,這些日子宋珺的死。讓綏兒的心情也壓抑到了極點,她和劉肇都是性情中人。心裏難過,在一起,想起當日的事情更是難過,也刻意的避開劉肇。有時稱病,讓劉肇去他人宮中。


    劉肇的變化卻更加明顯,不僅寵幸了五個未寵幸的宮人。還將袁氏姐妹封了貴人。他除了三兩日還來綏兒這裏外,其他時間也宿在其他妃子的宮中。不過總的來說,還是綏兒最多,皇後那裏也多了些。


    夜間又是綏兒侍寢,半夜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因心中有事,睡眠便輕淺,一醒來再也睡不著。劉肇正睡得香甜,眉心微微蹙著,似是夢裏也愁悶之極。每晚來時,都會十分瘋狂,似乎要折斷她一般,然後便醉倒睡下,夢裏還常念著宋珺的名字。


    綏兒輕撫上他的眉心,歎了一口氣,他說愛她,卻常會因別的女子而傷心,傷感,這種感覺是愛嗎?愛又是什麽?她也常會為了他而心動,對於他寵幸別的妃子,也會心裏不是滋味,可是每次他來,卻也會盡著自己的妃子的職責,侍候著他,而沒有一絲的怨言。這是愛嗎?還是不是?那種極平靜的表現,和與劉慶在一起時完全不同,那是她真的是心痛,心酸,甚至於思念。難道自己一直還是深愛著劉慶,而不是麵前的這個君王?可是見到劉慶又沒有了那種感覺,難道自己的心在他放棄她的一刻已經死了?從此再不會心動?她迷惑了自己。靜靜地看著窗外,薄被在肩頭滑落,露出她光滑如錦的肌膚。


    劉肇輕輕翻了一下身,似也聽到了窗外的雨聲,用手摸了一下綏兒,卻摸了一個空。睜開眼看去,卻見她披了衣服,站在窗前。


    “綏兒?怎麽醒了?”


    “臣妾聽見外頭下雨了,又睡不著,就起來看雨,吵到皇上了吧?”綏兒走過來,為劉肇披上衣服。自己身上的衣服卻滑落了,嬌美的身子誘惑般的刺激了劉肇。


    “綏兒!”劉肇輕喘著將綏兒拉入懷中,輕吻著她的紅唇。


    “綏兒,你有心事?”劉肇問道。


    綏兒搖頭,“沒有.”微蒙的燭光裏,長發如黑稠般散在他的懷中。


    “不許對朕說謊。綏兒也不會說謊。”劉肇寵溺的拉了拉她的衣服,緊緊的抱著她的身子。


    綏兒緊緊靠在他的胸前,小手攬上了他的脖頸,“皇上,綏兒不知道有沒有對皇上動心,這許久以來,綏兒從未對其他的女人吃過醋,而她們卻一直吃綏兒的醋,是不是綏兒並沒有對皇上動真心?”


    “你才對朕說實話對嗎?”劉肇的聲音顯得冰冷。


    “皇上生綏兒的氣了嗎?”綏兒抬起眼睛看他,長長的睫毛抖動著,心中頗覺酸苦。


    “朕對綏兒不好嗎?”劉肇問她,雖仍是抱緊她,手卻變得異常的冰冷。


    “皇上對綏兒很好,綏兒也對皇上充滿了感激,隻是我——”


    “你為什麽對朕說這些?你是想告訴朕,你心裏想的是皇兄,而不是朕?”劉肇鬆開了手,將她放到榻上,目光中含著悲憤。


    “皇上是明君,臣妾是怎樣的人,皇上應該看得清楚。”綏兒轉過了臉,看著映在簾幕深處兩人重疊的影子,忽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心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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