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情,唯有那一滴滴砸落相框的眼淚是真的,什麽合作犯罪、什麽把柄全是假的。


    像植鬆晃也這種脾氣的家夥,才不會在乎任何威脅和利益,因為他什麽也不知道,因為真正的兇手就是惠理樺,別無二選。


    奧寺的托詞,不過是哄騙身邊那個尾巴一樣的師弟離開而已。


    眼角不停地抽動,夾煙的手指不停顫抖,一隻接一支的抽煙,他是在掩飾自己的緊張,為第一次謀殺案做準備的緊張。


    “師弟啊,你看得住我今天,可明天,後天,明年,十年後呢?”


    奔波在漸漸潑大的雨幕裏,神尾楓感受到這番話背後的毛骨悚然。


    高瀨文、我妻善舞、惠理樺,他們說話時那種抑揚頓挫的語調,那種陰陽怪氣的莫測表情,和奧寺是一模一樣的。


    是啊,自己不可能時時刻刻盯著奧寺,但他如果非要選擇今天殺死惠理樺那個人渣呢?


    風雨中的住院大樓,在蒼茫的天地間,顯得既渺小又醒目,黑色塔尖仿佛支撐不住無盡的蒼穹,陰沉沉如墓碑般形勢逼人。


    神尾楓感覺到自己奔跑的腿在劇烈顫抖。


    醫院四樓,惠理樺的病房門口,昏暗的走廊裏,一個高大的人影從黑暗之中悄然浮現,仿佛霧化而成的惡魔,發出熒光的眼睛如同森林裏的貓科動物,恐怖而詭異。


    一把鋒利匕首自袖筒落下,正待推開門的刹那,一隻強有力的手臂立馬打斷了走廊裏的腳步聲,將猝不及防的奧寺拽進走廊的水房裏。


    黑影嚇了一跳,待聽見談話聲自水房傳來後,再次隱匿黑暗中。


    月光從走廊窗外落下,望著氣喘籲籲的神尾楓,奧寺滿臉錯愕。


    神尾楓則是百般不解,為什麽要欺騙我,為什麽這麽衝動?直視我的眼睛,不要逃避,告訴我,你把當年對未婚妻的愧疚轉移到了富江椰子身上是嗎?


    你恨的不是惠理樺,而是當年那個將純子折磨得死去活來,差點用水泥鐵桶沉進東京灣的家夥對不對?


    神尾楓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定定神,即使水房裏麵視線昏暗,他仍是能夠看到,甚至可以確定,奧寺臉上掛起了笑容。


    沒錯,他在對著自己笑。


    奧寺不是用嘴在笑,而是用眼神。


    一種摻雜著失望、遺憾、瘋狂、無所顧忌的複雜眼神,既是放手一搏的挑釁,也是被人攪局的不滿。


    “師弟,有時候人太聰明了並不好,尤其在知道許多真相後,會很失望的。就像今晚,你乖乖去門衛室,陪著植鬆晃也隨便聊兩句,一切就大功告成了,為什麽跑迴來呢?”


    “你不能,至少現在不能,讓他去死……你會坐牢的知不知道,你是在毀掉自己!明明還有妥善解決的餘地,方法我們並沒有都試一遍……”


    “來不及的,師弟,你知道,每年由各地警察本部呈交警視廳的未結案件,有多少宗嗎?你保不住那個人渣的,他的命,今天就算耶穌來了,也留不住!”


    奧寺輕輕擺弄著手裏那把匕首,寒光閃閃,說話的語氣異常平緩,表情如常,看不出一絲開玩笑的樣子。


    “如果還當我是你的師兄,就趕緊離開,今晚的一切就當做沒發生過。事情結束後,我會主動去警署自首的。”


    說完,他轉過身,再一次走出水房,朝著那間病房走去。


    神尾楓皺了皺眉,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奧寺拿刀的手腕,“你現在不能去殺他……”


    被握住手腕的一瞬間,奧寺已經出手去切神尾楓的肘關節,另一隻手丟掉匕首,反握那隻攥住手腕的手,順勢反過身去摁神尾楓的脖子,同時兩腿發力,將神尾楓往牆上帶,試圖將他撞向牆壁。


    神尾楓沒等奧寺雙腿使出全部力道,就猜透了他的想法,他一個轉身就用左腳別住師兄,隨後猛一沉腰,將奧寺整個人四兩撥千斤摔了出去。


    他沒敢使出十成十的力道,似乎是怕水房地滑,在將奧寺摔出去的時候還伸手往迴拉了把。


    如瀨戶禮所願,涉穀警署的上任戰力天花板與本屆戰力天花板終於展開了較量,很不幸是在這樣的場景下進行的,沒有見證人,隻有氣喘籲籲、互不讓步的兩個男人。


    “行啊神尾,反擒拿也練得不錯,真沒想到你這身板爆發力還挺強,今天咱們師兄弟倆就比試比試,看誰更勝一籌!”


    奧寺將背心直接脫掉,露出精壯有力的強健肌肉,發達的背部肌肉群連連聳動,給人以極大的威懾感。


    神尾楓微微苦笑,這樣的打鬥,注定不會有平手,唯有獲勝的一方,才能享有戰利品,而戰利品正是惠理樺那條人命的處置權。


    “師兄,真沒必要殺他,會髒了你的手。我們還是有機會按司法程序逮捕惠理樺的,可他一死,整樁案子的來龍去脈就全斷了。


    沒準那老畜生還不止糟蹋過富江椰子一個人,興許還有其她受害者呢?你這一刀子下去,什麽都沒了,還白白將自己搭進去……”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這樣一刀下去把人搞死了,萬一真的如你之前所說,兇手搞錯了怎麽辦,惠理樺隻是個被推出來頂罪的怎麽辦?


    我們連證實的機會都沒了,甚至還可能害死一個無辜老人,那我們跟殺人犯在本質上有什麽區別?”


    “錯不了的,惠理樺就是真兇。”奧寺微微望著神尾楓背後走廊的燈光,“你親自對他審訊過,心裏很清楚,他就是奷殺富江椰子的兇手。我殺死他,也是替天行道。”


    “你隻是把惠理樺想象成了當年殘害未婚妻的兇手,你已經喪失了最基本的理智,現在的你,不是真正的你,師兄,放下刀,迴去清醒清醒吧,今晚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好嗎?”


    清澈無暇的眼睛,漆黑無邊的瞳孔,神尾楓真誠地說道:“再耐心等一等吧,至少,現在不可以殺了他。師兄,你真以為,大病初愈一場,能搏擊過我嗎?”


    奧寺立時僵住了正在活動手腕的拳頭。


    “你真的確定,不希望惠理樺去死?”


    往迴走的路上,師兄嘴裏喋喋不休的重複著這個問題。


    “當然想,但我們無權決定他的生死,至少,在我們脫掉這身警服以前,絕不能侮辱上麵的警徽,那是無數前輩們用血染成的,不是讓我們泄私憤的。”


    “真是我的好師弟啊,我是打也打不過,說也說不過,一頭撞死在豆腐上算了。”


    奧寺嗬嗬一笑,再次掏出煙,嘎啷一聲脆響,用打火機點燃,深深吸上一口。


    這次,手指沒有顫抖。


    “平時多喝點茶,你現在煙癮越來越大了,別把肺給抽壞了。”神尾楓關懷道。


    “唷,現在知道虛情假意的關心師兄了?剛剛怎麽不知道讓步?”


    對於奧寺的調侃,神尾楓隻能尷尬的報以微笑。


    他們身後,住院大樓的走廊上,黑影自角落裏緩緩走出,露出古怪的笑容。


    在兩人離開慈急精神病院的大門後,保安植鬆晃也十分迷惑地盯著憑空多出來的奧寺看,直到兩人身形漸遠,才歎了口氣把手抬杆落下。


    神尾楓將奧寺送上自己的吉姆尼,囑咐代駕將車停在奧寺家裏離開就行,確定奧寺進門歇息後,給自己迴個電話,然後結款。


    奧寺躺在後座笑吟吟道:“師弟,不用搞這麽大陣仗,還專門派個司機盯著我。我答應你,不迴來便是了。”


    神尾楓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師兄,剛剛你騙我的時候,也是這副語氣這種表情,我可不能再上第二次當了。”


    說完,他擺了擺手,讓代駕開著吉姆尼離開了。


    他轉身迴到警署盯梢的那輛警車前,敲了敲車窗道:“二位兄弟,今晚上我來盯梢,你倆抓緊時間休息吧,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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